现代小说技巧讲堂：描写方法规约

三、描写方法规约

正因描写没有准确的定义，我们不能让描写自由泛滥，尽可能给描写制订一个可能性的规范，让人们一眼明白这些是描写的规范。也就是我们心中应有一个描写法则的度。其实任何写作我们给它制订几条准则都是可笑的，但是如果没有丝毫规矩，我们又无法将那些写作原则相互区别开，理论上说是矛盾的，实践使用仍然还是有效的，我以为成熟的作家分别对文学和艺术方法的把握都会有不成文的潜规则，不然，好的文学作品我们都会交口称赞，这表明了一个艺术的、文学的文本它既在规则之内，又在规则之外。我有一次去湖北参加文学笔会活动，一位作家说他写了部中篇小说发表了，影响很大，写的是一次真实的商业活动。我讲课时说，你不能这样写小说，不是我们去真实地记录商业活动，而是人们如何去操纵商业活动，在人性和金钱利益面前每一个人都会有他的取舍方式，不是商品在活动而是人的性格在活动，是他驱使了商品。会后他找我说，从来没人给我说这个道理，但我写的小说在全国能发表，也有了知名度。我这时只能哑口无言。另一个人问我，这是否说，写作真的不需要方法，机关语言、商业语言都是小说语言。我说，人们的大多数都选了这种白开水语言并获得了许多时髦理论家认同，我能说什么呢？古往今来文学的参照系太厉害了，我们说彼道此都没用，东西方成功的经典小说无数，我所谓的规范是从那些范例中产生的。是否一定作为标准，视个人写作实践而定。

亚当认为描写性体系由两个规则组成：名称规则，扩展规则。所谓名称，就是我在前文中常提到的命名，描写也是一种命名行为。名字是一个客体的称代符号，反映的是客体的实际状态。所有的命名都会含有一个解释系统，对名称的解释就是描写。名称就是一个标题主题，一个谈话主题，一篇文章，一本书的确定性名称。这注定会有对名称的描写，又称命名锁定操作。

包法利夫人从来没有像这其间这样好看过……眼皮像是特地为她的视线剪裁的，看上去杳渺，又妩媚，瞳仁沉在里头，不见踪影，气出急了，玲珑的鼻孔分开，丰盈的嘴唇翘起，同时薄薄一层黑色，影影绰绰，盖住她的嘴唇。头发像是一位专会诱人堕落的艺人挽成的一个肥肥的圆髻，随随便便，盘在后颈，又因为幽会，天天散开。她的声音如今越发柔和动听，身材越发袅娜可爱，甚至她的袍褶和她弓起的脚，也妙不可言，沁人心脾。

福楼拜《包法利夫人》

所有的描写都是对名称的后设性行为。我们建立一个语义主题并置于语义结构和序列结构的平台，由此基础而衍伸名称定义与名称特征，很显然一个单一的名称在我们的描写系统里变得众多了，这是我们所说的第二个特点扩展。对名称而言这个扩展可以是一段话，一个单篇解释，还有可能成为一本书。可见扩展有着无穷多的绵延。扩展有两种方式：术语与谓语。术语，指客体的各个组成部分，异名所指的清单（1号2号3号4号……）。谓语，是对这些参与成分的断言、肯定、否定、质疑（A1A2A3A4……）。我们从语法上认定，名称是同位的、换喻的、相邻性的。谓语则是变化多端的、有形容的、判断的、分句的。谓语是一连串功能性词汇。

我把上述这种描写方法叫做主题化限定的方法。

第二种，锁定描写法。这种锁定包括人物、时间、地点、对象物。主要表明我们描写的是谁？是什么东西？没有描写对象一切都是白说。锁定有三种变体：锁定，分配，重组。分配是在描写序列的结局之中，说明上文描写的是谁，是什么东西（归纳法）。重组是指在描写序列最后重新采用最初的标题主题，对之进行重组。

重组描写法：

油坊在一个坡上，坡是泥土坡，像馒头，名字叫圆坳。同圆坳对立……便可以打到圆坳油坊的旁边……

沈从文《阿黑小史》

先说油坊，再说圆坳。然后确定为圆坳油坊。这里回到了最初提出的命名：油坊。最后还在对圆坳油坊的描写。这种描写是循环式的。

分配描写：

卡尼古山，它险峻而孤独……两条路之间：……一条靠近普拉代，另一条靠近布隆……往西去不远，在一个隐蔽的山谷里……有一座韦尔内温泉……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东比利牛斯山最美的风景区。

特罗洛普《博舍妈妈》

这种描写法先依秩分头描写山，描写路，描写地点，最后总体上给出一个称谓。(www.xing528.com)

关于锁定描写法我已在前文用包法利夫人的肖像描写作了说明，注意，锁定描写有些类似如特写，或人物，或地点，或建筑，某局部一定要有详细地描写。

第三种，体态描写法。这是一种常见方法，即把不同人物与事物的各种不同的体态侧面表现出来，描写其人物的主要特征，例如形状、大小、质地、色彩等。同时也展示事物的各组成部分身体—头部—肢体—衣饰。每一个局部都是一个片断。

穿过餐厅的是一个女人……她中等身材，穿一件白色毛线衣和花色裙子，一头淡红色的金发，脑袋……她耷拉着脑袋……一只手插在贴身羊毛衫口袋里，另一只手托着脑袋……她的手背很阔，手指很短，粗糙稚气……她的指甲……指甲旁的皮肤有些起毛，好像是咬指甲的恶习留下……

托马斯·曼《魔山》

这一个大段人物体态描写，我删节了许多，托马斯极擅长于这种描写，特别写手，写脖子。他的体态描写的经典之作应该是《威尼斯之死》和《特里斯坦》，虽然主要人物是阿什巴赫，而且是从阿什巴赫视角观察塔齐奥姐弟，阿什巴赫体态描写几乎全方位详尽细描。同时也把那个美少年的体态写到极致了。托马斯的绝处是描写那些略带病态的苍白，展示病态人物的病态之美。

第四种，建立关系描写法。这有一些类似福柯的谱系学方法。福柯认为从数量和大小描写，我们总是先从数量的词语来表示它们。但形状和比例应该用其他方法来进行描写。“要么将其与某些几何形状相对照，要么使用某些最为明显的相似性。”（福柯语）所谓建立关系，一方面是比较的关系；一方面是联系的关系。这里的关键是找到事物之间的关系属性，例如，因果属性、种属属性、时间联系、空间联系，或者我们从大的人文学科里来找到他们的联系。也可以从美学基本理论的规律看。我们说美有一个重要性质就是它的关联，这种关联的范畴主要指：大小、数目及其性质等。事物总是由数量组成，数是事物最基本的时空表述，每个事物相对数而言必定要展示为它的相对大小，即比例尺寸。人与事物从形状来讲仅显示为他的状态和样子，而它们从复数而言的类化必定是其性质的规定，否则从摹仿描写的角度我们无法复制，再现人与事物必须从性质去理解。也是这种建立关系的描写方法使得我们描写法在各种情况下、不同语境中均显示出描写的综合状态。这种综合描写的范例比比皆是，我提请注意的是要处理感性与理性的关系。其感情原则一般表现为普通美学的共同性上。注重描写综合后产生的艺术效果。描写一定要从效果上去看。另一方面我们是理性处理原则，我们人对身体器官、事物的形式知识懂得很少，描写是一定要运用知识性词语的。这需要我们学习一些专业的形式知识。关于天文地理、动物植物、科学知识、社会心理各方面的专业知识水平，所以我们也要借助资料，知识考古，描写也是要提专业知识的正确性。这是描写大大优于叙述的。

第五种，分层描写法。在描写中按层次一层一层地按其特征规律描写，使不同层次组合起来形成一个主体的构成状态。实际在一个整体中的各个局部，个层次之间，从结构上是关联。从表现方法上则是蒙太奇的。这种分层法有两种：一种是描写特定的事物，如太阳，风，颜色，把这一事物分散各局部去描写。另一种则是跳跃着写不同事物的各个侧面，整体形成组装方式。

……太阳总是那样强烈地照耀……吹起沉闷的热风。

……那山丘有点陡峭，犹如高墙；有的很低，像是小石堆，仿佛专门为孩子建造的。

……仿佛火热的阳光射进了肺部……

……太阳烤着她的脸庞……太阳使她获得了解放……强烈的阳光使她几乎闭着眼睛……今天这样渴望阳光，仿佛传来了阳光的波动声……

……风迎面吹着……猛烈的风……阳光多么强烈，在风中跳跃……她靠近了阳光……

（法）勒克莱齐奥《沙漠》

这个小说包括了上述两种方法，写太阳与风则是第一种方法，写山丘，写拉拉这个人物的行为方式则是采用的第二种方法。当然还有一种混合的方法，在《沙漠》和《战争》的描写中是经常穿插采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