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背景的特征
背景(Ground),是指提供人物与事件活动过程的时间与空间。换句话说,一切行为活动都在时空中发生。这样解说对一个静态、固定的时空环境来说是对的,但人物与事件的运动在背景中有十分复杂的关系,在一个动态时空里背景也会发生变化,不能机械地看待。背景一词本身便含有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和行动的统一。我这里把背景与场面分开论述是一种叙说的方便,他们本身是统一的,背景本身也是一种场面,场面也不可能没有背景。作为两个概念当然也有区别,各有特征。我们现在谈谈背景的特征。
第一,背景的定位特征。任何背景必须有一个位置,可以指认,而且是特定的时间与空间。为什么?因为只有针对人物与事件行为方式的背景才有意义,脱离了行为的背景没有具体的针对性,背景便失去了作用。背景只有定位才能成为该事物的环境。根本上说决定背景性质的,是空间,是它的地理特征,例如山区、平原、河流三个不同地方便决定了人物与事件的交通方式不一样。不同地方生产的物品不一样,不同的生活方式对人群有不同的影响。因而是地缘决定了背景功能性质及作用。时间是一种特指,它对人与事发生的行为方式是一种限制,这种时间上的推前和滞后主要对人事的行为有关键作用,因时间的不同行为方式的性质会不同。例如,杀人,时间提前,是一个预谋,推后又扑了一个空,是杀人未遂。刚好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将某人杀死了,这很容易使我们认识到时空位移的不同杀人性质会不一样。可见杀人也是一种时间艺术。由此可见,时间、空间的定位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有决定作用的,所以定位作为背景的首要特征。
第二,背景的相对特征。针对一个运动系统,背景是具有相对性的,而且是灵活的移位,我们以《离婚》为例,从木莲桥头上船,航行中的船是一个背景。蟹壳脸,八三,汪得贵,船家,木三这五个人物又构成爱姑的动态背景。到尉家,尉家的宅院是背景,七大人和几位少爷,尉太爷,施家父子等人又构成一个背景。于是我们看到爱姑在四个背景上活动。爱姑再强大的也被四个背景挤压了。但我们要注意这些背景之间,他们又互为背景。例如,七大人是一个活动主体,玩水银浸,打喷嚏,在他的周围,尉老爷,尖下巴少爷,施家父子又构成了七大人的背景。如果细心注意,在话语系统里还另外含有一个背景,即爱姑与施家少爷闹离婚的背景。《离婚》基本是一个背景的世界,而且是相互关联的构成。七老爷代表一种势力,爱姑代表一种抗争。环境的强大,主体消解,到了最后注意爱姑的一句:谢谢尉老爷。爱姑最后也终于妥协成为一种共同的背景了。因而爱姑的失败揭示了一种强大背景下新的机制不可能存在。背景作为文本的可写性存在,或说写作的主导面。
第三,背景多样性特征。一般人理解背景容易误认为指风景描写。其实背景也是千变万化,时空、物、人、事件均可以构成背景。仅在于物在构成背景时易于确认,人和事件构成背景比较复杂。从大的方面说,有自然背景、历史背景、事件背景、文化背景、政治和经济的背景、家庭背景。从具体的方面说,有人的背景、具体器物的背景、场面背景、细节背景、声音背景、色彩背景、而且这些背景均彼此咬合,互相穿插,并且彼此形成背景。背景有直接显示与间接显示。所谓直接显示,是背景对行动的方式效果有直接影响,一个黑暗的雨夜,在狭小的空间杀人,这是件不顺利的事,结果被杀者利用熟悉的空间跑掉了。所谓背景的间接显示,表明该背景成立,形式照旧,但功能意义却另有所指,这是一种象征隐喻的空间背景。我们说到杀人侦破案,所有的真相大白都来自对背景的精微分析,背景的细节含有主体的全部信息。背景我们是相对主体而言的,一般感觉主体是重要的,而背景是次要的,其实并非如此,《离婚》中背景因素超过了主体。主体的背景也是相互变化的,有时在此场景中为主体,在彼场景中变成背景,而背景因素却又成为主体。这就导致了背景的另一特征。
第四,背景的语境性特征。文本的语境构成背景,这在识别上有一定的难度,语境构成了人与事的共同氛围,具有一种特殊的情韵格调,它是整个话语系统制造出来的背景,要根据上下文,各段层次,文本整体创造出来的独特的情景。《风波》的语境是在皇帝倒台后,民国产生,旧势力复辟说起,这是从大的方面说,而乡村似乎并不在意皇帝是否变了,他们自有一种对新与旧的看法,九斤老太便表明今不如昔,连人的传承也是如此,儿子七斤,孙女六斤。赵七爷关注的是头上是否有辫子,有辫子代表了什么含义,这些与他的学问、穿布长衫都有关系。在这儿由九斤老太代表的一家三代及其生活方式,赵七爷的生活方式,还有八一嫂,闲坐聊天的老男人们挥着芭蕉扇,一起共同在这小乡村的河边土场上构成一种特殊的氛围,这就是特定时间里,特定地方和那里的人群的生活方式构成的语境,在这个语境中人物、事件、言语都在它制约之下,于是这个乡土场上特殊人群的语境便是背景。这种背景是弥漫性的,不能特指为某物。现代小说的背景基本上表现为一种语境方式,而不是简单的一种环境的描写。
我们现在来谈谈背景概念的发展变化。(www.xing528.com)
背景在亚里士多德那儿称之为戏景。他将之作为悲剧的要素,但又认为,戏景虽能吸引人,却缺少艺术性(《诗学》65页)。情节是对行为的摹仿,那么动作一定要发生在一定时空里,作为摹仿的艺术自然背景成为整体中的一个部分。因而在古希腊罗马的文学里自然界便成为行动的背景。例如《荷马史诗》经常会有那个黄昏已降临大地,或华丽绛红色霞光起来了等句子。后来长篇小说兴起这种自然背景便作为情节发展的环境来描写。这几乎视为一个传统的手法。
背景在19世纪提高到异乎寻常的高度来重视它。成为现实主义的重要任务。这是因为环境决定论的产生。最著名的提法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揭示人物性格的形成、发展、变化必须找到环境的社会性。这时候“背景”一词被“环境”一词取代了,并扩大了它的功能与范围。环境描写成为现实主义的一个极有特色传统。我们只要看看巴尔扎克对街道、公寓等不厌其烦地描写便清楚了。《猫打球的商店》开始几页便是对环境的描写,包括橱窗里的展品都作细致生动的描写。现实主义写环境,一定使它成为一种气氛。提供人物与事件发生和活动的背景。
浪漫主义以后,背景走了另一条路,背景作为心理感受的方式出现,即所谓物皆着我之色,是一种移情理论。背景作为人物情绪的表达,这个变化很关键,意思是我们可以不必孤立地写背景,而把背景有机地融入人物与事件之中。这在现实主义作家那儿也采取这种方法,海明威的小说《杀人者》、《桥边老人》所有的背景因素都在非背景化,成为现实活动的环节。现代主义小说中背景全部碎片化地切割在人物的意识里重新组装成为色彩斑斓的意识活动,或者任其自由联想。传统背景概念便在这里消失。
零度写作中有一个强大的背景因素,但它已不是背景了,它不仅是提供人物活动的氛围,而且是一个象征主体,背景失去现实世界色彩,变成了一个机械传动装置。卡夫卡的小说《地洞》本身作背景的含义很少了,而是现实世界的一个隐喻。所有背景装置在一个象征意义的平面,包括再丰富的局部细节也都如此。今天,社会物质极度膨胀,充肆于整个世界,物成为了一个主体,它太强大,非背景化了。人则成了物的玩偶,异化物。人们已无法在一个单一空间里区别背景与主体,所有物质世界都置于一个平面。因而今天的写作基本不提背景了。我以为便是基于以下几点:其一,文学性质由摹仿的、再现的,到表现的、建构的有一个转变过程,在今天没人单一地提文学性质了。文学性质会因人、因时、因地不一,提法也不一样,简单说文学多元观。那么由摹仿产生的背景概念基本不见于文学理论书了。但是我们要明白,“背景”一词在不同文体中的所指是依然存在的。其二,在全球化语境中,所有背景都是互相参照的,全球化正好标明我们没有一个孤立的特殊的背景单位存在。在结构主义那儿也是一样,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系统里,均是相互关联的,无所谓背景与主体的差异。其三,今天人们感受体验碎片化,也使完整的背景不复存在。后现代主义那儿便没有完整的东西了。准确说在世界范围内这一变化应该在20世纪60年代。其四,人们普遍对逻辑的怀疑。逻辑便是整体的,强调的是必然,可混沌世界里没有一个统一一切的必然。人们强调感观的真实,感性世界里一切都是随机发生的,背景自然也就不重要了。这只是说明了背景可能性的变化,并不是说背景灰飞烟灭了。因为历史上一种现象状态存在,在发展过程它去哪儿了,我们是要弄清楚的。接下来一个问题是我们今天还要不要背景写作呢?当然许多人可能说可以不要了,因为没有传统的背景概念了。
我以为还是要重视背景写作,当然并非是传统的背景,而是背景在今天文本中的多元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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