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体的含义及写作的可能
人物写作实际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为人的身体,如同绘画与舞蹈一样,身体成为表达的部分,身体这时是有含义、功能、特征、形象、作用、审美等各种用途的,简单说,身体具有重要的表意与审美。另一部分则是为人所关涉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活动,人的行为方式带来的环境反应,古今中外关于人物写作的研究仅在后一部分人的活动与人所关涉的事情。而另一部分的身体写作被忽略,甚至从来没有从理论总结上来认识。今天对此必须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什么叫身体写作?过去是否存在,未来是否可能。
身体(Body)是对人的具体指称,也是一个总体称谓,人类的一切都没有能逸出于身体之外的发生,身体是一切事物之源,例如颜色来自眼睛,形体也如此。声音来自耳朵,各种味道来自口腔,各种气味来自鼻,各种感觉来自身体的综合体验,可见我们对万事万物的认识都要通过身体。身体它是人体一切器官的总称,在身体之上没有多余的器官。但器官的功能却有闲置与浪费,器官的潜能也是无限的,不同环境中的功能并不完全一致,对于器官的秘密我们至今不能全部认识,甚至今天我们身体的每一个局部仍不能全部命名。我们并不能全部地呼喊我们的身体和全面地使用我们的身体,只有向极限挑战,身体才能展示它无穷的魅力,常态使我们的身体平庸,非常态能看到身体的特别与差异,身体有一个最奇妙的功能,训练改变身体,通过训练的身体与没训练的身体,其功能万千差异。如果把人物视为核心,那么小说除了身体之外它没有别的。我们还可以说一切自然植物与动物也是身体的,但并不完全一致。物质世界也同样具有事物的身体。记住,事物的身体也是我们至关重要的书写。我们无数学科都是关于身体的,医学是关于生病的身体,体育是关于训练的身体,舞蹈与绘画均是审美的身体,经济是关于生产的身体。身体的外部表述同样也是不可穷尽的,身体的内在表述可以视为精神、思维、情绪、心理等,身体是人的一切载体。所以维特根斯坦说,人的身体是人的灵魂的最好的图画(《哲学研究》)。因而我们的小说全部都是关于身体的写作。除此说法,我还把角色称之为理性写作,身体称之为感性写作,角色是意识的,身体是潜意识,角色是集体记忆的,身体是关于个体的记忆。我们还要进步明白一个概念,肉体(Flesh)这是一个更为具体的指称,它相对的名词是精神,而身体没有相对的称谓,这表明肉体仅作为身体的一个部分。身体自身也是一个矛盾,首先身体是自然物体,它的形象是自然给予的同时又经过文化的改造,作用于思想理念。更进一步要明确的,性仅是身体的一个部分,性只是一个具体的行为方式,因而我们不能称身体写作为性写作。
第一,身体的外部叙述。这表述的是身体形态,类如绘画中的肖像画,传统中也许叫肖像描写。《红楼梦》宝、黛二人初次相见有大段的肖像描写。一年轻公子(衣饰)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若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转头换衣之后,又一大段描写: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半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下面……越发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言语带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在古典人物肖像中,这是极细致的肖像描写了。也是最有代表性的,其特点:一、集中写人物脸部,核心到眼睛,二、所有描写都用比喻法,三、人物描写采用综合的方法,这里写身体的古人多把身体形象化,艺术化。特别注意古人重写服饰,我认为服饰也是写人物的身体,衣服把掩饰的身体欲隐欲露地呈示。另一方法是身体某一个标志,如一颗痣,一道刀疤,或身体的某个残缺。一般说来,中国古典人物身体描写的经验比较多,但作为现代小说写作意义却不太大,或者不大能使用。这一点远不如西方古典名著的人物身体的描写,如托马斯·曼《特利斯坦》描写那个叫艾克蒙夫的女人:她的美丽的苍白的双手……腰身的银灰色上衣,衣服上满缀着天鹅绒镶成的阿拉伯式的饰条……她的浅棕色的头发……右额附近垂下了一绺松散的头发。也就是在这一额角上,在她那画得漆黑的眉毛上面,透过雪白的,几乎像是透明的皮肤映出一小叉显示出病的青筋。这一缕淡蓝色的小脉管仿佛是惊惴不安地控制着她的整个娇嫩的鹅蛋形小脸。托马斯·曼所写的人物身体紧紧地扣住病态特征,极细腻地书写。这类身体书写的特征:一、写出身体的质感与特征。二、将身体外部特点和个体内部生理心理情绪状态结合起来。三、极端特征部分在小说整体中反复书写,如蓝色小脉管,成为贯穿全文的各个局部的细节。身体的外部描写基本是古典的传统的,在传统写作中,身体写作最集中的是如下几个方面:
1.身体集中在头部,写脸,核心落到眼睛。
2.身体重点在区别性别特征,男性的强健,女性的柔和。具有性征的部位如男性在于臂与腿,身体姿态,女性在乳房、臀部、腰姿、步履。
3.身体动作,对身体动作的描写主要呼应于情节的表述,使身体动作成为一种表意过程。
4.表现身体器官,以及身体的发生意义,即眼看,耳听,口吃,手拿,这是从器官及器官的感觉体验出发的,这主要来自西方传统的写作。
5.性的表达,以及性器官描写。
这是一个重要而敏感的方面,一个受到控制而被大众热衷的领域。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个最难书写的方面。传统写作中的身体表述的意义:一方面是审美展示;另一方面是表现性功能,潜在地作为欲望的表达。再一方面是为了故事情节的需要,身体是被摹仿。另一个方面是作为人物的部分被关照,身体是被动的,是一个被描写的对象,是社会的,是意识形态的表述。至于身体本身各个方面的潜能并没发掘出来。就身体的外部书写而言也是不能算穷尽的。这就是说,身体写作给现代和后现代仍留有很大的空间,无论局部和整体还有很多没有描写的,这很好理解,仅从医学身体而言,人类身体便还有许多奥秘未被破解,甚至未被命名,更不说那些不同人种之间的身体差异。有许多器官的状态与功能及作用我们仍未能全部明白。如果我说身体的骶椎极为重要,在英语中有神圣的含义,人类的杜鹃喙在哪儿,指甲为人身体老死的寓言,什么叫“达尔文点”,这些身体上的秘密连许多专家也未必知道。
第二,身体的内在描写。身体的内部,本质上是不可描写的,而且描写也不可能有意义,基本上属于医学的,我们如果写物质形状的胃、肠、心、肝等身体的内部器官不仅不好看,而且会引起恶心,那里除了黏稠的膜、腺体,此外便是体液,所以身体的内部的描写是建立在感知与反应上,这种内部描写带有想象、推断、刺激、反应等特点,传统写作最核心的内部描写是心,心理活动,例如托尔斯泰的心理辩证法。小说写人的身体有静止的,或动态的如果深入到心理,便有冗长的心理活动表述。心理活动的写法:
1.人物的眼睛写心理。
2.人物的语言表述心理冲突。
3.人物动作反应心理活动的特点。
4.与身体外部无关,直接深入到心理分析(描述性的),是心理事实的表达。
5.借助回忆、联想等方式写心理状态。
注意和后来超现实与精神分析心理不一样。是指人物的性格心理、政治心理,它是置于故事与环境的整体下,人物回忆、想象的心理活动。心理活动在后古典传统里,它作为人物的一个局部,随着小说的成熟发展,最终成为一种心理小说的流派,这主要指西方心理小说,中国古代始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心理小说,《红楼梦》的出现中国才有心理写作的萌芽。我为什么把西方的心理写作视为身体写作呢?这是因为西方心理小说,一方面有一个漫长的发展与成熟阶段,形成了该类小说鲜明的特征;另一方面西方心理小说是一种综合式的感知方式,包括心理情感、心理事实、心理的理性分析与直觉表述相连贯的。是从写心之术到写整个身体反应的感受和体验的综合方法。英国最早的心理小说是塞缪尔·理查森的《帕米拉》,作品问世1741年。而心理小说的最高山峰应该是1922年的《尤利西斯》。法国最早的心理小说是拉法耶特夫1678年发表的《克莱芙王妃》,最高成就的代表当然是1906年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德国最早的心理小说是歌德国于1774年发表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最高峰是赫尔曼·黑塞在1927年发表的《荒原狼》。俄国早期成熟的心理小说是1840年出版的莱蒙托夫的长篇小说《当代英雄》。最高成熟的代表应该是1851年发表的托尔斯泰的《童年》和1866年出版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我这里就文学史上公认的经典大致表述了西方心理小说的状态。如果细致研究心理小说是一条浩大的文学长河,而且有许多文学大师已贡献了无数经典。这里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心理小说的最高峰大都到了20世纪初期,而且都出现在现代主义文学的繁荣期。但心理写作的初期却是一种传统的技术,今天我们叫他心理描写,中国今天的小说写作大体上属于扬弃的范畴,没人去进行那冗长的心理描写了,在西方的当代小说写作中这种心理描写技术也不大使用了,代之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或者一种自由联想的写作,意识流方法也变成一种传统技巧了。于是新的身体写作的技术方法产生了,这是我们下一点要谈到的。
第三,隐身体的写作。在小说写作中布斯的《小说修辞学》把小说叙事方法分为讲述与显示。早期的小说故事是讲述的,其中讲述人的声音是明确的,小说发展成熟后多采用显示,你看不到讲述人的痕迹,小说中只有人物、环境、故事自身的活动。可是小说在20世纪中后期又有两种强势:一种是后现代叙述中的元叙事,讲述人的面目表露无遗,不仅如此,小说变成了一种写作者的故事,叙事者不断反复解析他自身所讲述的故事与他所使用的讲述方法之间的矛盾,这一方法最早始于法国作家纪德的《伪币制造者》。这种方法简单说,是作家的身体出现在作品中,并成为被叙述的对象。即叙述者成为叙述的对象。另一极端的方法是讲述人彻底退出小说,一种是以主人公身份活动的严格展示,不介入第三者的评述,客观地记录他们的活动。一种是冷漠的零度叙述,一种不带倾向性的绝对纯客观地写人物活动,只写看得见的东西,不用想象、比喻、夸张等手段,不是故意地去进行性格化描写。后者典型的代表是罗伯·格利耶,作品有《橡皮》、《窥视者》。前有詹姆斯的《黛西·密勒》、《螺丝拧紧》。至今,小说写作,实际上仍是一个讲述与显示的矛盾,最早作为传统技法说,叙述人出场说故事为讲述,以人物自身活动展示看不见叙述人为显示,那么到当代小说的叙事和零度叙事,无论技术和方法有多少新的变化,或者叙事技术有了更严格的规定,实际上所关涉的仍是一个叙述人出场与不出场的问题。如果我们不纠缠在讲述与显示的方法上,从本质而言,隐在的叙述人,或我说的隐身体写作是永远存在的,不同的仅在于作者以什么样的面目和方法在小说中形成一种立场。
我以为,在人的基本经验和基本本能所需的欲望要求的写作,均属于隐身体写作。例如吃喝玩乐、睡眠、疼痛、情爱这些与感觉的体验相关的情绪均属于隐身体写作,为什么?其理由很简单,无论是作品中的人物,或第一人称的直接参与,这些基本本能的感觉与体验均是托身于人物的想象,是一种作者对自我本能的体验和感觉的表述。简单说那些关于吃喝玩乐、睡眠、疼痛、情爱的感觉和体验实际上都是作家的,作者可能托于一个主人公,作一种想象化的假定,但只要贴近具体的疼感、香味、饥饿、愉悦,像抚摸等范畴,绝对都是作家的感受,当然我们也不排除假定性手法,转述由别人经验获得的感受,但这种感受只能是抽象的,靠行为分析推断而来,只有作家亲身的体验与感受才真正具有力量,凡我们感到细腻、丰富、生动的东西都会是直接由隐身体发出来的,而且它们一定是基本欲望。
下面,我们分别看看这些本能欲望如何在写作中得以表达的。
首要的是饮食身体。由饮食发展的腔肠文化,包括品味、享受、饥饿。因为这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写饮食首先必须是身体的,要有吃的感觉,要有各种味道的分辨,由食品出发衍生出一种生存方式,例如烟、酒、茶都是在口味上,吞咽美食与分辩美食是两个层面的东西:一个是生理的必须;一个是身体的享受。贵族对食品的追求是一种享乐,一种生活品位。穷人对食品的追求是满足身体必须的能量供给,食品是容易从个体与社会层面来区分的,注意:食品具有的书写意义不能只是一个胃肠消化的含义,而身体为进食的含义,食物最具有其贪婪性,所谓生物共同习性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今天的人们在世界范围内很少有人去写饥饿了,食物维持身体需求基本解决,标志食物的是人们对奢侈的追求,一种有品位的生活,从食物我们洞察一切社会关系。食品对于身体有极宽广的可写性,它是一个身体的支撑点,比方说饱暖思淫欲,表明食物是一个基本出发点,它会引起身体一系列的复杂反应。童年我在洞庭湖边,那里出了灾荒,大量的人饿死了,我们村里有一个中年人在家里饿死了好几天,人们不知道,由于尸体腐烂出现异味,才引起乡邻的注意,村里人把他拉出室外,发现他口中咬着破棉絮。大家安葬他时,在溃破的胃中人们发现大量的棉花絮,可见一个饥饿的人吃树皮、草、泥土,或者易子而食是完全有可能的。饥饿感让人们体验到人类生活中的许多问题。水,缺水引起的渴,在沙漠里尤其表现了一个身体与水的矛盾。《普鲁士军官》中那个勤务员在受伤以后,烈日下行军的干渴让他晕眩,兼杂着对上尉的愤怒,那渴的双重含义在身体上的反应非常精彩。《红楼梦》有一个食物的精彩例子,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本意是讨银子解决乡下的食物。饥饿,刘姥姥深有体验,她的孙子板儿抓着什么都吃,如果单纯写刘姥姥吃渴意义不太大,曹雪芹偏偏让一个农村老太太怀有强烈饥饿感的状态下去品评美食,贾母带着儿媳孙子一大家贵族的少爷小姐玩了一场食品游戏,品评各种精妙的味道。这是一个由食物的身体书写到食物的社会书写的典型例子。食物对身体是双重意义的:其一,是个体生存的养料;其二,是审美感受上的食物享受。但食物维系一个生物由生到死的全部过程,他是人生最不可缺少的,记忆最深刻的,可基本温饱后人们又容易忘记对食品的感知,对食物身体而言永远只是一个循环,进出都是一个固定的口岸。中国文化有意思的是以食物为基本出发点而构成的,例如民以食为天,民有所养,人以口为单位,政治社会学中食是第一位的,以此形成了中国的腔肠文化。传统文化中的日常习惯的惩罚便是用饥饿来进行的,一切威胁的首选便是切断生活上的供给。
其二,情爱的身体。情爱写作是小说中一个永恒的主题。古往今来的小说长河,情爱表现从量上而言毫无疑问最多,以至于情爱身体无法用统计学去完成。它可以这么说,凡小说无一不充满爱与恨,特别是情爱往往就是小说的主角。情爱身体遍布文学史上的一切作品,但极端的身体情爱例子,经典文本并不很多,而且千百年来都是遭到禁止的文学现象。最早莫过于《十日谈》,这时的情色身体基本是话语阶段,也就是说,性爱与肉体是经过淡论来确定的,身体的展示作为客体只是被言说,应该说在世界范围内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色情身体小说。中国的经典应该是《金瓶梅》,法国有萨德的《朱斯蒂娜》、《索多玛的120天》,后者还被帕索里尼改成电影。还有英国一个经典的作家劳伦斯,他有《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儿子与情人》。在美国享利·米勒可以说是位情爱小说的畅销小说家,他的《南回归线》、《北回归线》极尽了情爱身体的描述,后来以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亨利与琼》基本上是一种身体的盛宴展览。另外,还有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法国作家左拉的《娜娜》和《萌芽》也是极尽自然主义的身体写作。在情爱身体的写作中,艺术高下区别在于,一方面仅把身体作为欲望展览,纯粹形而下的性爱只能是一种感观消费,没有什么启发意义。另一方面则是把身体当作一个被压抑的主体,充分展示肉体的被侮辱与迫害。因此在俄国陀思妥耶夫斯的身体写作也是很有意义的。在今天情爱身体向多方向无限展开,特别自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产生以后,可以说揭开了性身体的奥秘,因而产生了大量的情爱作品。在性身体与性心理的探索方面分成很多的专题类型,例如恋母情结、恋童癖、性倒错,各种各样的性变异都有作品去表现。这时小说中的身体成了精神学科中各种分类典型的代码,在法国专门有一类色情小说作家,特别有意思的是那种色情的实验小说在文本上也有所探索。一般说来,在世界范围内以小说专门探索情色身体的其艺术成就都不很高,他们也都不能超过各国自身主流文化的最高成就,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都产生巨大影响,而且取得了最好的市场效果。关于情爱身体表现的艺术技巧,我想在另外的章节中专门详谈。最近出现的情爱身体的小说比较引人注意的是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和德·贝格的《图像·女人的盛典》,后者据说是罗伯·格利叶妻子的佳作。身体是情爱写作中最热衷的。(www.xing528.com)
其三,疼痛的身体。所谓切肤之痛,表明疼痛是最与身体有刺激,反应直接关联的。所以疼痛是身体的最直觉反应。它体现了身体的本性,质量。包括人的意志,抵抗疼痛的能力,《三国演义》有两个疼痛的经典例子。关羽被毒箭所伤,毒入骨,请华佗治疗。华佗割肉,最后在臂骨上刮得窸窸地响,但关羽淡定地下棋,谈笑风生,不可想象的疼痛在英雄身体上不堪一击。同样曹操患头风病,脑内风涎剧痛难忍,华佗要替曹操破头骨治病,曹惜命不敢,并把华佗下狱,最后至死。这种对比既是身体的对比,也是意志的对比。疼痛之于身体是一件无人敢要的礼物。但疼痛在小说中却极有表现力,它与写苦难有直接关联。帕斯瓜乐的一家充满了苦难,实际也充满了疼痛,但身体会采用不同的方式,或逆来顺受,或奋起反抗。疼痛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应该说,医学上有多少种病痛便会有多少种疼痛,对身体而言都会作出相应反应,被文学写作所热衷的主要有,分娩的疼痛,刀枪之伤的疼痛,器官残缺的疼痛,还有超越各器官承受能力的刺激压迫的疼痛。身体的痛是有肉体的物质基础,可以明确指出度量,可分为用语言说出的部分,一般量化的;另一种是语言不可说的,一般为质的。身体写作传统中是那些可说的部分,以一种量化的方式,或作一种比喻、形容、夸张等修辞手段,有一种不能言谈的疼痛、隐疼,无可表达,我偏重于从精神范畴上去谈论它,过去把精神肉体分得很开,现代身体研究中它们二者是极其贯通的。疼痛是每个人一生挥之不去的一个身体附件。随时都能发生在每个人的生活中,止于今天,人类对身体的伤害是多种多样的,因而疼痛也是多种多样的,谋杀的疼痛,强奸的疼痛,行刑的疼痛,生死的疼痛,人应该有疼痛意识,而且理性地面对它,因为身体是感性的,随时都会有疼痛袭击他,必须要有精神的力量去战胜它。疼痛分两种:一种自然生成,就医学而言,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不生病,疼痛是身体最隐在的敌人,应该说人类随时随地都在和疼痛作斗争。自然生成的痛仅针对个体身体,但占绝对多数的疼痛属于另外一种,一种外部强加的疼痛,制造疼痛最多的应该是战争和灾难,小说中写疼痛的比比皆是,尤其用残酷的刑法处置身体,人类刑法便是一部制造疼痛的机器,而且他是永动的。制造疼痛的方式也匪夷所思,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西斯的屠杀,日本人在南京的大屠杀,数十万人被砍头、活埋,惨烈的疼痛。这可视为一种政治的疼痛。在那些恐怖、牢狱、杀戮的小说中有许多疼痛的身体描写,这些痛苦都是表象式的,在艺术成就上不算高,在小说长河里找到经典的疼痛身体似乎不多,比较而言法国有两个作家在疼痛表达上值得我们注意,弗朗索瓦·莫里亚克的《热尼特里克斯》写畸形、变态的母亲独霸儿子,监控独生子到50岁,像织了蛛网把儿子网在中间,儿子仅是一只网中奋斗的苍蝇痛苦不堪。《台蕾丝·德益鲁》写妻子长期对丈夫下毒。《蝮蛇结》中主人公路易制造了蛇窟,把一切亲人当敌人对待,莫里亚克的小说充满了对身体的折磨和痛苦,关键他把这种疼痛上升到心理层次,把身体疼痛和一种人性恶的理念结合。乔治·贝尔纳诺斯是写疼痛身体的一个代表,他的《撒旦的阳光下》主人公多尼桑自我苦修,对自己施苦刑,穿马鬃衣用链条抽打自己,直至昏死。对自己的身体虐待,这个小说已经写到极致了。皮肤上破的水泡连成一片,血汗凝在一起,用链条鞭抽打身体,链环上皆带肉片。此外,他还有《伪善》和《月光下的大坟场》,把这种疼痛与邪恶上升到宗教意识去认识它。对自我身体的折磨是因为他认为我有何重要。表述疼痛的身体很重要,它也是一个永恒的主题,综合的主题,内在含量很大。
1.疼痛与人性深度的问题相连。
2.疼痛与暴力互为因果。
3.疼痛一定和邪恶相关涉。
4.疼痛的探索最高乃在哲学上延伸。
5.疼痛肯定是社会学中一个重大、综合的症结。可惜止于今天,小说对疼痛这一基本范畴重视不够,表现不够,一直没有产生杰出的经典之作。
其四,睡眠的身体,生与死的肉身。小说的重心一直在动态的身体,对于休眠的身体停留在一般描绘几句,理性上重视不够,应该说,人体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处于休眠的,睡眠与梦互为表里,只有在弗洛伊德以后睡眠的身体才真正进入了写作。超现实主义使梦成为一个潮流,梦幻、意识流,使睡眠成了一种写作主体,向一个极端发展。我要说的这种写作仍只是睡眠身体的一个部分,真正的睡眠身体仍没得到重视,睡眠从表症来讲实在是一个不好表达的状态,睡着了,除了梦以外,便意味着睡没有活动,是静止的,可写性极差,正因为如此,在古典写作中没见到有人把睡眠写成杰作,也正因为如此,睡眠反而大有写作的可能性。睡有各种状态姿势,睡有各种反应,特别还有一个失眠状态下的身体。我们要开掘人在休眠状态下的三分之一状态。这一点要和梦区别,因为梦是睡着的状态,写醒着的生活,想象的生活,仅止,梦身体也没有引起重视。我们把睡眠上升到一个主题,表述各种睡的意象,扩展沉睡中的身体,记住睡眠也是人生一部默片。把生死的身体和睡眠一起谈论,我是有意图的,在生之前与死之后我均把它看作睡眠的两个端点的不同方向的延伸,看似简单实际也很复杂。生死乃大义,而且一直是宗教的核心问题之一。写死亡倒是小说很热衷的一个东西,许多小说始终都有一个隐在的核心,以死亡为眼。但他把死亡作为一个事件,死亡身体成为一种线索,这真是扭曲了死亡意象的奥秘,我们要思考的,死亡是身体的个性灭亡的终结形式,如同他的诞生那样重大。传统写作中一直对一个诞生的身体投以热情的讴歌,而死亡的身体均不忍再看,力量用到了祭奠的仪式上去了。死亡的肉体真正成了悲剧却又不愿让人多看几眼,可见人类身体最终还是草草了事。身体的自我不存在了,便没有别的人重视了,这本身就是一个极深刻的问题,值得我们去探索。
我把这些人类基本本能和基本的生存方式的,由身体直接出现的现象都归于隐身体写作是有重要的目的:
1.要求身体写作要真实,疼之所痛是人物的,更是作者的,重要的他是与读者感同身受的。
2.身体表现出来的不仅是由肉体器官,它要引入身体的意义,是客体。但这个客体是主体对象化以后的客体,也就说,小说中人物身体隐含的是作家自我的身体。这要求作家不能有口无心地写身体,另一方面作家本人绝对要重感觉、重体验地对待你所描述的任何一种身体现象。
3.身体是我们大家的必须共同爱护的不可随意侮辱它。钟爱人类身体是我们人物写作中的最后意义。这儿有一个理论上的问题,我们重点提出身体写作的意义是要扩大身体的疆域,由人的身体到物的身体,乃至我们世界的身体,具有本体论意义,由身体出发我可以更充分地揭示人物与事物更深刻的奥秘,我们对身体的启示正是在我们人类身体的自身。
因此,我们关于身体的写作不是缩小它到某一个身体器官来认识,不能把身体缩小到性,性的写作是身体写作一个重要的支点,但身体写作是关乎人类整体的自身思考。身体社会学,身体政治,身体意象,身体哲学。身体文化,性别政治,女权主义,身体与消费等等这里是一个宏大而复杂的问题,可以说,身体是我们的大世界,一切社会个人的问题都在其间显现,这表明身体写作也是有广阔空间的。
第四,现代性身体写作。在传统写作中身体是神化的,西方是巨人与英雄,身体则是美的化身。因而,古典的身体是理想的化身,是被讴歌、被摹仿的。当然也有恶魔的身体,但人们是执以批判的态度。这时候的身体特点:1.是整体的连贯的,在一部小说中人物身体是一致的。2.身体是意义的,为一定价值观而存在。英雄总是为人类大众,为正义,即亚里士多德认为的,是好人,向善的。3.身体被理想化,神化。有超人一样的力量,美女也是超常人的美质,到了19世纪现实主义带来了典型一词,性格也是典型性格,性格化身体成为一个时代标记,这便成为身体特征的第四个标志。身体在历史中刻下了这种种标记,他的悲剧在于均是异于身体之外所赋予的,身体自身的感知体验并没有被发现。简单说,从作者、人物、读者的角度在小说中并不能真正看到身体,感觉和体验身体,如果在英雄身上重重一击,他并有疼痛感。美人的身体其实别人并不知道她哪一个地方是美的,传统的身体写作没有器官化,这表明身体是抽象之物。身体变成一个价值的代码。
现代性身体写作始于人们对身体及身体功能真正的认识,小说中身体是感性的,不自觉的,因而现代性身体始于理论。具体说,最早应该是弗洛伊德,他把身体内在性的发掘为与睡互为表里的梦,梦无疑是身体一种极端的写作,梦始源于无意识的自发状态,身体在被谈论中,在理性化,被纳入一系列理论现象受到人类的关注。巴特尔著有《文本的快乐》,另有一个早于马特尔的重要的小说家、理论家巴塔耶,他著有《色情史》,只有他洞察了身体消费的真正秘密。他还著有伟大的身体小说《眼睛的故事》,主人公只是一对眼睛,还有一部绝妙的身体作品叫《痛苦》是散文体。但真正第一个现代性身体?还是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这位夫人的身体是真正的人物身体,她尽量地摆脱了作者身体的控制。所有喜怒哀乐,包括她的观察,也就是说包利夫人的身体被承认了。福楼拜是以冷漠超然的客观态度表述的。包法利夫人作为人物身体有了自主的生命意志、爱好、习惯,并由她自身走向了身体的终结,这应该算身体写作的第一个特征,主人公身体,或者说人物身体,在方法上应该是显示的叙述,平静冷漠的客观主义风格,这种写法实际会出现两类人特征:
一类是包法利夫人。完全人物化的一个自我化的世界,包法利夫没有超出属于她身体所感知的。另一类是戈里耶的纯客观写法。人物是机械的,分析的,众多人物的场景具有装饰性,或者有一种超然冷漠,人物身体失去了鲜活的感知,身体没有情绪、欲望、血肉,如同一具僵尸,这种冷漠是人物的冷漠,人物高度符号化,达到机械人的效果。
第二特征,身体在一个被创制的过程,似真非真。安德烈·布勒东杰出的代表作《娜嘉》主人公娜嘉是一个神秘的现实人物,还有许多超灵的特征。一个外省女子来到巴黎,贫困围绕着她,乞讨,流浪。她有自己的想法,但她有预测功能,能看到异时异地的事物。她似乎出于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口,预言房子闪光,看到作者一只火手。但是小说中娜嘉却找不到,她是一个幽灵,几乎一直在寻找过程中,我是谁,身体变成了一个对问题的回答,娜嘉似实似虚,说她实在,指她的一切身体感知都是客观的,她从栏杆上把手交给我,塞纳河灯光,对手观看追问,火手在水上,这种幻觉状态人们在日常中能感知,所以火手也不奇怪。她对旅馆里一种恐惧的感觉也是非常逼真的。娜嘉与作者同在,不仅如此,作者还引来阿波利奈尔和艾吕雅两位诗人来确证,同时列举了现实中真实存在的48幅画。他在现代剧院看戏。索郎日小姐像在戏剧中,又像在现实中,但特别真实。在梦中看到的一只昆虫,可以真实地掉在头上,或者反之。如果真正要寻找嘉娜的实体,小说中仅有一个幽灵。现代性身体原来是一个可疑的主体,有待寻找。
第三个特征,人物身体均在异化过程中,甚至由人物身体变成了动物身体。卡夫卡有两篇杰作,一篇是《地洞》写躲在洞穴中的鼹鼠,但所有感知方法都是一个可怜的小人物对现代社会生活的恐惧。另一篇《变形记》人却异化为甲壳虫。这表明身体是一个被压抑的主体。异化是现代性研究中的一个关键词,现代人丢失了灵魂,便满世界寻找我是谁?寻找失去的身体。在这个特征中部分地回答了身体是被异化了的,是变形的,我们可以从这里去探寻身体异化最真实的原因。这类作品很多,在现代主义作品中比比皆是。值得注意的是,异化主题是从现实主义开始的。
第四个特征,身体是一个矛盾对立,或者说是分裂的主体。这一点和现实主义中写人物性格的二重性不一样。传统中人格分裂是指性格的多面性,而在现代主义中的矛盾与分裂是在自我主体找不到的状态下产生的,精神分裂可以说是我们时代的精神病患者。这里可以列举一个特殊的例子,《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开篇说爱米丽·格里尔生小姐去世了。镇上人去送葬,但大家均十年没接触这栋老房子。那是哥特式房子。爱米丽小姐是一个传统的身体。第一代上校免除了她一切应交税款。第二代镇长访问了大院见到了矮小的女人,她不断重复无税可纳。父亲死后爱米丽小姐再没走出院子,屋子里有一股浓厚的怪气味。有四个人偷窥看到爱米丽小姐像一尊偶像端坐,那时候许多天都和父亲尸体在一起,因牧师和医官要求,很久才埋下父亲。她病了很长时间,北方人荷默·伯隆带小姐上教堂。30岁出头只有两个堂姐来看过她,一切都凝固了,很长时间里只见爱米丽小姐买过最毒的药,砒霜,毒鼠用药。后来大家猜测小姐会自杀。小姐和伯隆一起上街,去俱乐部,根据迹象他们会结婚,可公路竣工后伯隆要离去,后来伯隆回来过,黄昏黑人给他开过门,接下来又是很长时间没看到爱米丽。再见爱米丽数年后,发胖,头发灰白,是铁灰色。十年之后才和外界有联系,给上校女儿和孙女儿上瓷器彩绘课。新一代人成长了。镇上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后,她的前门便永远关上了。守门的黑人也老了。后来所有的纳税通知单都退回邮局了。最后爱米丽死在那房子里了。
镇上人来送葬,黑人打开门迎接一批人后,去了。小姐家的两位堂姐也来了。鲜花盖满了爱米丽,小镇许多人都来参加葬礼。爱米丽活了74岁,她楼上还有一间房子40年没打开过。镇上的人想看看爱米丽生活的房子。打开以后,那是一间布置得极好的新房,年代给了它陈旧,灰雾弥漫的那张婚床躺着一个男人。尸体有一个拥抱姿势,比爱情更能长远持久,他的腐烂与衣服、枕,所有东西都无法和床分开。但尸体旁的枕头有压过的痕迹,近前一看枕上有一绺长长的铁灰色头发。福克纳小说《喧哗与骚动》写法极为现代。但这个短篇小说手法很传统,接续了爱伦·坡的传统。对爱米丽这个人物过去我们只看到了坚持传统而一成不变。其实爱米丽是经过了内心的激烈的冲突、分裂的。首先是她的爱,然后又杀害她的爱,并和一个尸体生活了几十年而与小镇隔绝几十年。两次行为:一买毒药;一次给镇上人教瓷器绘画课。但我们应该注意的是背景,那个小镇走进了现代,告别了传统。传统的身体进入现代之后的矛盾性。伯隆公路带来的是现代。爱米丽以死的方法和现代斗争,取消生与死,现实与幻境的界限,由此可见,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在爱米丽的身体内发生,这种极端对立是多么惊心动魄。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喧哗与骚动》,第一部分是白痴班吉的混乱眼光看世界。第二部分是大学生昆丁投河自杀的回忆。第三部分是利己主义者杰生的内心独白,第四部黑人女仆迪尔西来连缀故事。这四个部分是写康普生一个家庭,表面看来是写白痴、精神病患者、偏执狂。女仆仅是一个串联作用,作为叙事的补充。凯蒂、班吉、昆丁、杰生、迪尔西几个人物,实际是人的形象的各个矛盾的侧面,写的是一个家,也是一个国,一个时代,一个活生生的人,人的不同侧面,他们矛盾、对立,是一个精神分裂的内部。实际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自白书,这很好理解,班吉、昆丁、杰生都是有精神残缺疾病的人。不仅如此,这还是一个分裂的家庭。
第五个特征,后现代的破碎的身体。在现代主义巨著《尤利西斯》中的身体便是破碎的,应该说现代手法主要是破碎手法,所有现代人物都不是统一的整体,人物是一个矛盾的主体并作为我们现实世界的象征和隐喻。现代的破碎虽是矛盾分裂的主体,似乎我们还可以重新拼贴组合,可以实行一定的还原,我们关于人、主题、结构都还有踪迹可寻。而后现代主义的破碎,是从整体到细部都是破碎的,因而后现代主义是主张碎片写作方式,形式上切割得更碎更细,在碎片内部没有呼应关系,这么说把碎片比作古董,现代主义能把碎片修旧如旧,碎片还有一定的位置,甚至是有序的。但后现代主义碎片是炸飞了的,是非确定,不规则地散落,连碎片也找不到原来的位置,它似乎是一场雪崩,一场沙暴。《尤利西斯》是现代主义的经典文本,小说中有三个人物德达路斯,青年知识分子;塔尔马科斯,寻父情结;布罗姆,广告推销员。三个人物仿史诗《奥德赛》三个部分,全采用内心独白方式表达,人物只有意识的流动,万花筒一般的碎片,朦胧混乱,前后颠倒。但有一点是明确的,现代主义作品无论意识流,或者超现实,表现主义,他均是开掘人物的意识,人类的精神状态。后现代主义关涉的不仅仅是精神文本,而是认为实在世界是一个庞大的碎片空间,没有结构,没有故事,也没有人物,身体破碎,无器官可以辨认,甚至小说的人物变成了《薛定颚的猫》(厄秀拉·勒·魁恩)、《可见的光谱》(威廉·伏尔曼)。还有热定律的《熵》(托马斯·品钦)。在《看到了月亮吗》巴塞尔姆让他的主人公和未出生的婴儿对活。后现代主义小说不仅词语变成了碎片,还是一种多文本的组合,有图画,有数字游戏,电影院的胶片等等形成互文性。如此说来后现代主义没有身体了吗?有,有身体,后现代主义是让身体也破碎,让身体在破碎中体会快感,连身体也是互文性的,所有人与人,人与物身体都是互换的。身体碎片以后思维也是碎片,后现代主义碎片是彻底反逻辑的,反中心,反本质主义的。为什么让一切都破碎成为碎片,然后我们对艺术用拼贴原则,这与全球化这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技术有关,人们不相信整体的东西,逻辑的约束,一切中心均已瓦解,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是非理性的碎片。每一个人的生存都是此在现时,我们只有对现时进行体验化的真实,过去的历史和未来的理想都因时间性给予隔断了。过去仅是《白雪公主》童话,未来也是一个《熵》的无穷大。现在进行时,巴塞尔姆戏拟童话,品钦用科学问题暗示将来。所有生活均是一种可能性,变化是无穷无限的。
第六个特征,现代性身体是一个欲望的主体。这个特点也许正是许多人鼓吹身体写作或者下半身写作,简称之为性写作。其实不然,我说的欲望的主体当然有性,性只有放在生产概念中来谈论它,才具有意义。但它是一个更为阔大的领域。欲望写作以小说为例可以举不胜举。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小说均含有浓厚强烈的性意识,自弗洛伊德以后,用小说探索人性、本能、意识、性的奥秘已经不是罪过了。关键在于是否真正触摸到了上述范畴里的奥秘,并予以揭示出来,又对人类富有洞见和启示。我这里说的身体写作,指作为欲望的主体,还不是谈性,因为性,老幼皆知,它是身体的一个秘密,不用我去提示。我要说的欲望主体是关涉到欲望政治,说的是权力、生命意志,说的是力和力的冲突,说的是身体形态和身体意象。例如身体在我们谈论它的时候带有许多后殖民倾向,身体有一种被挤压、抚摸、受控的倾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感受到身体。所以女权主义,是指非女人自己的身体,是针对男权而言的,反之,亦然。身体问题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仅用性或者欲望就可以抽象了的。在艺术创造中身体还代表感性,从身体产生敏感,产生丰富多彩的想象,身体的特质可以引入我们诸多的想象与思考,更不用说,世界是我们的身体,或者所有的事物均有身体。作为文化读本,我们这个时代在电影、电视、绘画、小说中有太多的身体。今天的网络世界更是一个身体自由出入的世界。提请注意的是,大众文化里研究身体经济学,在回归古典身体时我们要研究身体社会学、身体政治哲学、当我们开出一份时代精神病学的报告时,我们呼吁,爱惜和挽救我们的身体,包括一切生物形态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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