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春申君始荣终枯
公元前263年,秋,黄歇回到陈郢不过三个月,顷襄王就病故了。熊完继立,是为考烈王。
公元前262年——考烈王元年,以黄歇为令尹,封为春申君,赐以淮北地十二县。是年,楚割州邑予秦,其地界乎秦楚之间,在今湖北洪湖东北。
当时,齐有孟尝君田文,赵有平原君赵胜,魏有信陵君魏无忌,与楚春申君俱以贤闻于诸侯,礼贤收誉,辅国专权。信陵君和春申君各有食客三千人,孟尝君和平原君的食客大概也不下此数。
公元前261年——考烈王二年,楚攻鲁,割其地。
公元前260年——考烈王三年,秦攻赵,白起所部秦军与廉颇所部赵军相持于长平(在今山西高平西北)。廉颇治军严谨,临敌慎重,白起不能得志。赵孝成王为秦人离间之计所惑,命赵括代廉颇为将。赵括乃赵奢之子,熟读兵书,善言兵事,年少气盛,以为天下莫能当者,然而不谙韬略,上卿蔺相如讥其“不知合变”。赵括举措冒失,落进白起的圈套,赵军被秦军分割包围达四十余日,粮尽。赵括突围时被秦军射死,赵军投降后被秦军全数坑杀。这是一场空前惨烈的战役,也是一场空前残忍的屠杀,赵国损失将士达四十五万。其明年冬初,秦将王陵引兵围邯郸。复明年,秦以王龁代王陵为将。
又明年为公元前257年——考烈王六年,邯郸久围不解。平原君夫人为信陵君姊,奉书向魏安釐王和信陵君求救。魏安釐王遣将军晋鄙领兵十万救赵,但受秦人恐吓,命晋鄙在中途坚壁自守、勒兵不进。
平原君见事急,挑选既有勇力又有才略的门客二十人,准备突围到楚国去求援。因条件太高,平原君只挑选到十九位合格的门客。这时,有门客毛遂向平原君自荐。《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记平原君问毛遂:“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答道:“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早)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见毛遂如此自信,允许他充二十人之数。到了陈郢,晋见考烈王。平原君向考烈王指陈利害,考烈王从早晨到中午一直不置可否。“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纵)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纵),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县(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从(纵)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毛遂曰:‘从(纵)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纵),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纵)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毛遂以露骨的要挟使考烈王为之震慑,以刺耳的批评和劝说使考烈王为之折服,赵与楚的合纵由此得以缔结。这是非常的外交手段,只适用于非常时期的非常事件和非常人物,只可一,不可再。若无卓识捷智,断难如快刀之斩乱麻。春申君的作用不可忽略,他是赞成合纵的,当时必定也在场。只要他认可,考烈王即使翻悔也无可奈何。
平原君偕门客回邯郸,不胜感慨地说:“胜不敢复相士。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平原君说出了真切的体验,三寸之舌外,若添上三尺之剑,语意就更为完密了。
春申君自请救赵,偕名将景阳引兵北上。
信陵君利用魏安釐王宠幸的如姬窃取虎符,偕屠夫朱亥单车驰至晋鄙军中,与晋鄙合符。晋鄙生疑,被朱亥以铁锤击杀,信陵君夺晋鄙军,北上救赵。
楚、魏援军将到时,秦军急攻邯郸。平原君散财飨士,募得敢死者三千人,由邯郸传舍吏子李同率领,突出奋战。秦军大惊,为之退三十里。正好,楚,魏援军赶到,秦军迅即撤围而去,秦将郑安平降赵。赵孝成王喜极,以灵丘封春申君,以鄗封信陵君。
这次楚、魏救赵之役表明,只要楚、魏、赵三强同心协力,秦无敌于天下就将化为神话。可是,要三强同心协力谈何容易,一时虽尚能为之,长久则绝无可能。
公元前256年——考烈王七年,楚灭鲁。同年,秦灭西周。两年以后,魏灭卫。大国相攻,小国先灭,必然如此。
战事愈频繁,平民的生计愈艰困,然而权贵的生活愈奢靡,也是势所必然的。当时各国的权贵竞侈成风,如《史记·春申君列传》记:“赵平原君使人于春申君,春申君舍之于上舍。赵使欲夸楚,为瑇瑁簪,刀剑室以珠玉饰之,请命春申君客。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门客着珠履,这等气派,实为古今中外绝无仅有。
假如说,当时的君臣都醉生梦死,那就言之过甚了。《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记秦昭襄王说:“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夫以远思虑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图秦也。”由此可知,楚国的君臣并不比秦国的君臣更耽于逸乐。
赵人荀卿,大器晚成,年至半百才到齐国游学,《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记:“齐襄王(公元前283年—公元前265年在位)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脩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当时祭酒还不是官名,荀卿“三为祭酒”,乃如司马贞《索隐》所云:“谓荀卿出入前后三度处列大夫康庄之位,而皆为其所尊,故云‘三为祭酒’也。”齐襄王死后,荀卿去齐适楚,应春申君之请,为兰陵(在今山东苍山西南)的县令,而讲学著书不辍。(www.xing528.com)
公元前253年——考烈王十年,以钜阳为陪都,其地在今安徽太和东。
公元前251年——考烈王十二年,秦昭襄王死,春申君受考烈王命前往咸阳吊祠。
秦昭襄王之子继立,是为秦孝文王。秦孝文王为太子时,以宠姬为正夫人,号曰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以夏姬所生子异人为子。华阳夫人为楚人,不无故国之思,乃为异人易名曰子楚。秦孝文王立一年死,子楚继位,是为秦庄襄王。其元年,秦灭东周。
秦人东征,韩、魏首当其冲。韩、魏不破,则楚无倾覆之虞。《史记·魏世家》记信陵君论天下大势,其言曰:“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后,必将更事。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是何也?夫越山逾河,绝韩上党而攻强赵,是复阏与之事,秦必不为也。若道河内,倍(背)邺、朝歌,绝漳、滏水,与赵兵决于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阨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若道河外,倍(背)大梁,右上蔡、召陵,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
公元前247年——考烈王十六年,信陵君由赵返魏,受上将军印,为合纵之谋。春申君上言考烈王,以淮北近齐,宜置郡,愿献所封十二县。考烈王改封春申君于江东,以吴国故墟为都,整修城池,改其“破楚门”为昌门。是年,信陵君遣使以伐秦之议遍告诸侯,诸侯尊其贤,重其义,俱各踊跃。信陵君合魏、韩、赵、楚、燕五国兵以攻秦,破蒙骜所部秦军于河外,进逼函谷关,秦兵不敢东向。秦人重赂已故魏将晋鄙的部属,使之进谗于魏安釐王。魏安釐王夺信陵君兵权,诸侯乃散纵而罢兵。
是年,秦庄襄王死,子政立。秦军继续东征,割三晋之地。
公元前244年——考烈王十九年,廉颇为赵悼襄王所疑,愤而去赵奔魏。春申君遣密位迎廉颇至楚,考烈王以廉颇为大将。然而,廉颇老矣,在楚为将而无功,抑郁不欢,死后葬于寿春(在今安徽寿县)。
公元前241年——考烈王二十二年,诸侯合纵,春申君为主谋,考烈王为纵长,由赵将庞煖率赵、楚、魏、韩、燕五国兵攻秦。到了函谷关,秦兵大出,五国联军败走,考烈王归咎于春申君。
韩、魏两国受秦军连续攻击,疆土日蹙,秦军前锋离陈郢愈来愈近。春申君从门客朱英之议,请考烈王徙都于寿春,是为寿郢。此后,春申君常就封于吴,而仍为令尹。
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深以为忧。这时,从赵国来了一个李园,其妹貌美。李园有意献其妹于考烈王,但听说考烈王不宜子,乃先献其妹于春申君。不久,李园妹有孕。于是,一个离奇的阴谋就在宫廷外开花而在宫廷内结果了。
《史记·春申君列传》记:“李园乃与其女弟谋,园女弟承间以说春申君曰:‘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余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则楚更立君后,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长有宠乎?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兄弟,兄弟诚立,祸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东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于楚王,王必幸妾。妾赖天有子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女弟谨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
据《越绝书》,李园妹名环。
事有凑巧,李园妹产一男。考烈王晚年得子,大喜,当即立为太子,以李园妹为王后,而李园则由此而受宠用事。
李园唯恐春申君泄漏秘密,暗中蓄养死士,以便寻机杀春申君灭口。
公元前238年——考烈王二十五年,王病,将死。朱英向春申君献计:王死,即杀李园。春申君以为李园无害,不听。《史记·春申君列传》记:“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君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当国,如伊尹、周公。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而有楚国?此所谓毋望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4]楚王卒,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毋望之祸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人?’对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园必先入,臣为君杀李园,此所谓毋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又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恐祸及身,乃亡去。”
朱英献计后十七日,考烈王去世。李园果然先入王宫,在棘门内埋伏死士。待春申君入棘门,死士齐出,杀春申君,斩其首,投之于棘门外,尽灭春申君族人。
春申君挟异智,居相位,而不免于身死人手,似属偶然,实非偶然。论胆略和才识,他是有余的;论知人而善任,他就不足了。考烈王二十二年合纵伐秦之所以失利,主要是因为命将不当。《战国策·楚策》记春申君以临武君[5]为将,魏加指出临武君曾为秦军所败,如惊弓之鸟,“故疮未息”,“惊心未去”,射者只要“引弓虚发”,它就会“闻弦音引而高飞”,因故疮复发而坠地,由此,“不可为拒秦之将也”。门客汗明曾向春申君指出知人不深的缺点,亦见《战国策·楚策》,其文云:“汗明见春申君,候问三月而后得见,谈卒,春申君大说(悦)之。汗明欲复谈,春申君曰:‘仆已知先生,先生大息矣。’汗明憱焉曰:‘明愿有问君而恐,固不审君之圣孰与尧也?’春申君曰:‘先生过矣,臣何足以当尧?’汗明曰:‘然则君料臣孰与舜?’春申君曰:‘先生即舜也。’汗明曰:‘不然,臣请为君言之。君之贤实不如尧,臣之能不及舜。夫以贤舜事圣尧,三年而后乃相知也。今君一时而知臣,是君圣于尧而臣贤于舜也。’春申君曰:‘善!’召门吏为汗先生著客籍,五日一见。”春申君虽优遇汗明,但不能用其言。门客三千,真正能为春申君划策效力如朱英的却绝无仅有。《战国策·楚策》又记唐且以博戏有一枭五散共六棋为喻,向春申君进言,其文云:“今君相万乘之楚,御中国之难,所欲者不成,所求者不得,臣等少也。夫枭棋之所以能为者,以散棋佐之也。夫一枭之不如(按,‘不如’两字衍)不胜五散,亦明矣。今君何不为天下枭,而令臣等为散乎?”春申君年事愈高,为相愈久,其自信乃愈甚。于是,对朱英所献的良策,就不能听而用之了。后人悲其事,如葛立方《韵语阳秋》卷7云:“呜呼!朱英之言尽矣,而春申不能必用;李园之计巧矣,而春申不能预防;春申之客众矣,而无一人为春申杀李园者。”《史记·春申君列传》文末记:“太史公曰:‘吾适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说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归,何其智之明也!后制于李园,旄(耄)矣!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春申君失朱英之谓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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