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祝融的功业
祝融作为火正,早在神话和传说的时代已崭露头角。楚国的观射父说他是颛顼的火正,周朝的太史伯说他是高辛的火正,太史伯比观射父早将近三个世纪,司马迁在《史记·楚世家》中采纳了太史伯的说法。高辛即帝喾、帝俊、帝舜,是东夷的古帝。楚人的先民曾依附于崇奉高辛的强大的东夷部落联盟,所以后世才有祝融为高辛火正的传说。
继高辛而起的,是以西戎部落联盟为主体建立的夏朝。文献所记夏朝的世系和史迹,半为传说,半为信史。二里头文化的第一期和第二期是夏文化遗存,对此,考古学界人士所见略同。楚人的先民曾依附于夏朝,所以后世才有祝融为炎帝之佐的传说。
继夏朝而起的,是以追尊高辛的东夷为主体建立的商朝。商朝属于信史时代,而且已有成熟的文字、成熟的青铜文化、成熟的城市、成熟的国度。楚人的先民曾依附于商朝,所以祝融为高辛火正的传说得以确立不移。
如上所述,楚人的先民总是依附于强国大族。他们寄人篱下,实为势有所不得已而然。他们处在强国大族的夹缝之中,只好以弱事强,以小事大。贬之者可以说他们朝秦暮楚,褒之者可以说他们弃无道而就有道。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中,民族的生存和发展是道义的基本准则。楚人对炎帝的崇拜,是其先民同夏人的密切关系留下的印记;楚人对高辛的崇拜,则是其先民同夏朝前的虞人和夏朝后的商人的密切关系留下的印记。子弹库《楚帛书》说到了炎帝,也说到了高辛的别称帝夋(俊)。其中有“帝夋(俊)乃为日月之行”一句,可证帝俊在楚人的信仰中已升格为天帝了。《离骚》推尊重华,重华是帝俊的号,足证屈原也崇拜高辛。
传说时代的火正,降至商代称“师火”[9],及至周代称“火师”,总之是司火之官。火正的职责主要有三项:一是观象授时,二是点火烧荒,三是守燎祭天。
先说火正是怎样观象授时的。
新石器时代的黄河下游,土壤沃腴,农业兴旺。农业讲究时令,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一概以时令为转移。时令的更换,一般民众只能凭物候的变化来识别,有天文知识的大巫则能凭天象的变化来判定。这样的大巫以重和黎两兄弟最为著名,号称祝融。上古观象,通常是在天刚黑的时候进行的。被观测的星,恰从东方升起叫“昏见”,恰在南方正中叫“南中”,恰在西方沉没叫“昏伏”。黄河中游的春耕春播,以始于春分为宜。祝融被称为火正,是因为他们能根据火星出现的时辰和方位来判定春分的日期。祝融观测的火星不是被称为“荧惑”的那颗行星,而是被称为“大火”的那颗恒星以及被称为“鹑火”的那个星座。
大火,西名为天蝎座α,在中国古代的恒星区划体系二十八宿中,它是心宿的二号星,简称心宿二。心宿二是颗一等星,而且有与众不同的鲜红颜色,非常容易辨认。在公元前2300年左右,大火昏见恰好就在春分时节。火正观测到大火昏见,就可以发布春分来临的消息了。按,分至点在黄道上约每经71.6年西移1°,形成岁差。据此,由公元前2300年上推100年左右,在传说的高辛之世,大火昏见的日期仍在春分时节中,已可进行春耕春播,可见祝融为高辛火正的传说未必无据。夏代晚期以后,大火昏见的日期比春分越来越迟,火正所观测的星就非改不可了。在公元前1400年左右,即约为商代的中期,春分时节恰好遇上鹑火南中,火正可以而且必须把观测大火昏见改为观测鹑火南中了。鹑火是二十八宿的柳宿,由一群等次不高、亮度不大的小星组成,状如鸟喙,因而又称“咮”,西名则属于长蛇座。鹑火本来与火毫不相像,它之所以被称为鹑火,想必是因为火正把它的南中作为春分来临的信号。楚人的先民大概曾任商朝的师火,商朝尊高辛为远祖,客随主便,臣随君便,因而有祝融为高辛火正的传说。
接着说祝融的第二项职责——点火烧荒。(www.xing528.com)
上古的农业大抵实行斧耕火种,相当于后世的刀耕火种。斧耕即伐木,火种即烧荒。一年的农事始于烧荒,人民为劳作而紧张,因憧憬而激动,把烧荒当做丰收的前奏,要举行欢快而隆重的仪式。《礼记·郊特牲》说:“季春出火,为焚也。”说的是周代出火烧荒的仪式,但出火烧荒的习惯无疑是在更早的时代形成的。由谁把妥善地保存了一冬的火种引到野外,点燃烧荒的第一把火呢?当然是那位责无旁贷的火正。到了季秋,大火昏伏之后,还要举行“内火”仪式,把火种收藏起来。
最后说祝融的第三项职责——守燎祭天。
《礼记·祭法》说:“燔柴于泰坛,祭天也。”说的是周代的燎祭。但燎祭的风俗早就有了。祭天要用牲,这牲就供在柴堆上。把柴堆点燃,让肉的焦香随着烟气飘飘摇摇冲向空中。天帝闻到香气,就算是接受献祭了。火正的任务就是布置、点燃和守护祭天的柴堆。祭天,当然包括祭大火和鹑火在内。
前面已经说到,最早的祝融是重和黎两兄弟。《国语·楚语》记观射父说:“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重分管的是天界之火,因观测鹑火南中,所以叫“南正”,黎分管地界之火,都是实实在在的火种、火把、火堆,所以叫“火正”。虽说有这个分工,但管的都是火,因此,把重和黎合起来,当做一个人,称之为火正,也是可以的。
观射父还说,帝尧让重黎的后裔仍司重黎的职守,以至于夏、商、周三代。据《史记·天官书》,重黎的后裔在帝尧之世为羲和。据《尚书·尧典》,羲和是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四兄弟,分管东、南、西、北和春、夏、秋、冬。这四位官员就是子弹库《楚帛书》所记奉炎帝命随祝融来到世上的四位神灵,按《楚帛书》的说法,他们不是祝融的后裔。神话在流传过程中往往走样,这也是一例。《尚书·尧典》还记述了与羲仲、羲叔、和仲、和叔相对应的四仲中星——即鸟、火、虚、昴四星。按,鸟为张宿一,西名长蛇座α;火即心宿二,上文已指出其西名为天蝎座α;虚为虚宿一,西名宝瓶座β;昴为昴宿,西名金牛座17。据竺可桢研究,《尧典》所记四仲中星是商末周初的天象,不得远在无从考实的帝尧之世。[10]《左传·昭公十七年》说到夏代的一次日食,引《夏书》曰:“辰不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所谓“辰不集于房”,就是发生了日食。“瞽奏鼓”,就是由乐师敲鼓,其用意似与后世击响器驱天狗以救太阳相同。“啬夫驰”,是描写官员慌乱。“庶人走”,是描写民众惊恐。这是我国最早的一则日食记录。伪古文《尚书》以为,情势如此严重,全是由于羲和饮酒误事,忘记发布日食预报了。今人研究,这次日食在仲康五年秋九月,电脑算出应为公元前1876年10月16日。[11]综理有关的线索,羲和应在夏代,可以确认他们是重黎的后裔。至于四仲中星,则与他们无涉。羲和比重黎有了更多的天文学知识,能够推算日食发生的时间了。
后世也有以为羲和是两个人的,如《扬子法言·重黎》说:“羲近重,和近黎。”按扬雄的意见,羲是司天的,和是司地的。这与《尚书·尧典》的说法不同,我们无须分辨孰是孰非,因为传说类似神话,在流传过程中也会发生歧变的。战国时代,关于羲和的传说愈出愈奇,变成神话,以为羲和只是一位天神。《山海经·大荒南经》说羲和是帝俊的妻子,生下了十个太阳。《离骚》则把羲和视为日御,即为太阳驾车的神。上古的天文学家和历数学家被尊为神之后,竟变成十个太阳的母亲或者太阳的一个车夫,实际的功勋淹没在虚幻的神通之中,科学掩藏在想象之中了。
文献资料表明,在传说时代,最早知名的天文学家和历数学家是楚人的始祖祝融。
我们的先祖力图在神话的混沌中建立某种秩序,在传说的龃龉中求得某种调和。同时,被释放出来的想象力任意奔突,以致在秩序中出现了新的混沌,在调和中出现了新的龃龉。我在这里所做的,是力求说明混沌和龃龉的来由,以期对楚人的先祖及其功业做出较为近实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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