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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叙事学:孽龙与生态敏感

时间:2023-12-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言而喻,故事中孽龙的形象显然是水患的人格化,许逊降伏孽龙意味着人对自然的征服。人与自然关系之所以构成赣鄱文化最为重要的主题,生态意识之所以深刻地渗透在赣鄱文化当中,与江西之水的变化莫测有密切关系。水体涨落激发的生态敏感与自然敬畏,使水患在人们的想象中化作一条兴风作浪的孽龙,孽龙最后的束手就擒反映了人们战胜自然灾害的强烈愿望。传说对孽龙的本领与危害有许多渲染,但这更显示出治水英雄的伟大。

中国叙事学:孽龙与生态敏感

许逊传说的民间版本十分简单,主要内容是孽龙兴风作浪危害四方,许逊费尽心力将其擒获,最后用八根铁索把它紧紧地捆绑在豫章城南万寿宫的铁柱之上,完成之后还留下让人回味不已的谶语。不言而喻,故事中孽龙的形象显然是水患的人格化,许逊降伏孽龙意味着人对自然的征服。然而为什么江西人会选择这样一个治水故事作为自己的文化图腾,要回答这个问题还得从赣鄱水系说起。

本书第十二章提到江西是一个群山环抱、口开北面的巨大盆地,此处要补充的是,这个盆地中流淌着由东、西、南三个方向朝北面鄱阳湖流去的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修水等五条大河,江西人民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众水归湖、自成系统的自然环境之中。赣鄱水系的一大特征是春涨秋消:鄱阳湖洪水期间烟波浩渺一望无际,面积最大时超过5000平方公里,而枯水季节核心湖区只有50平方公里,其他水域这时变成了狭窄的河道、湖汊和范围广阔的湿地。每年一到秋天,江西各地媒体便有五河水位迅速降落的报道,有时水位甚至会低到影响自来水公司的取水,引起城市居民的一片恐慌。除了“水来一大片,水去一条线”之外,鄱阳湖还带有北纬30度线附近地区特有的神秘特征,“老爷庙”一带经常发生莫名其妙的船翻人亡事故,人们称这片水域为中国的百慕大魔鬼三角区[41]从历史上看,鄱阳湖有一个由北而南的扩展过程。距今六七千年前,位于江西正北端的赣鄂皖交界区域,有一片横跨长江南北的彭蠡泽,由于地壳升降带来的湖盆变化,彭蠡泽的江北部分在三国时演变为鄂皖境内的龙感湖与大官湖,江南部分则逐渐向南蔓延,水面至隋代抵达鄱阳县境内的古鄱阳山,这就是鄱阳湖之名的来历。

鄱阳湖水体自春到秋和自古到今的变动不居,严重影响了鄱阳湖流域的经济生产与社会生活,培育了当地人民在这一特定自然条件下生存发展的智慧,赣鄱文化因此被打上深刻的生态烙印。人与自然关系之所以构成赣鄱文化最为重要的主题,生态意识之所以深刻地渗透在赣鄱文化当中,与江西之水的变化莫测有密切关系。[42]桀骜不驯的水体既给周边人民带来巨大苦难,也赋予他们特殊的生态敏感,使他们对大自然怀有一种铭心刻骨的敬畏之情。时至今日,途经“老爷庙”水域的船只还会燃放鞭炮,湖边“鼋将军庙”依然香烟缭绕,这些行动看似愚昧无知,实际上却是敬畏自然伟力的表现。据不完全统计,1862年至1990年的128年间,江西水灾年份有122次,其中大水灾年份26次,特大水灾年份15次!水灾对滨湖地区人民的生产生活造成巨大破坏,鄱阳湖边的余干县曾有民谣如此唱道:“实在无奈何,大水浸了禾;一床破絮一担箩,出去挨户叫婆婆。”[43]

饱受洪涝之苦的历史事实,导致许逊降服孽龙的民间传说在江西各地长期讲述。水体涨落激发的生态敏感与自然敬畏,使水患在人们的想象中化作一条兴风作浪的孽龙,孽龙最后的束手就擒反映了人们战胜自然灾害的强烈愿望。传说对孽龙的本领与危害有许多渲染,但这更显示出治水英雄的伟大。江西为人杰地灵之邦,涌现过许多彪炳千古的人物,但最终竟然是许逊这位外省籍人士赢得了民间百姓的永远纪念,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伏波安澜在水患频仍的江西乃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传说中许逊对孽龙的四处搜寻与不懈追击,体现出人们在自然灾害面前不是俯首帖耳逆来顺受,而是奋发进取顽强抗争,这种昂扬的姿态具有穿越时空的强大感召力,从中可以感受到一种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从一定意义上说,万寿宫不啻是一座抗洪胜利纪念碑,一代又一代赣鄱儿女来此叩头进香,深层意图是通过重温往事汲取精神力量,分享前人奠立安居乐业之地的成功喜悦(见书中彩图11:许逊降服孽龙)。[44](www.xing528.com)

然而切莫只将孽龙看作恶的化身。孽龙在传说中的变幻无常与所作所为,确实给人留下怙恶不悛的印象,但正因为这一形象暗喻赣鄱水体的变化莫测,我们看到民间传说对孽龙的态度又是十分微妙的。态度微妙的根源在于水患固然可怕,没有水对人来说也是万万不行,因此祸害地方的孽龙身上并非一无是处,其蛮力还可以用来为人造福。以下是民间传说中的“孽龙耕河”故事:

孽龙被许逊弟子团团围住,自愿与许逊讲和。许逊要他在一夜之内,耕出一百条河,疏通水路,以鸡鸣为限。果然,当晚孽龙豁出全身解数,到四更时分就耕出了九十九条,只差一条。土地公吓呆了,心想如果让孽龙达到目的,岂不隐藏祸心?便用嘴唇作鸡叫声,引得村鸡齐鸣,孽龙眼见交不了账,只好自缚请罪。观音见状,告诉许逊,“孽龙耕河九十九条,也有功劳,念他尚有悔过之意,放过他这一趟吧,以后倘再闯祸,我会帮你收拾。”便在南昌市罗家集一座小桥上释放了孽龙,后来这座桥叫“鸡鸣桥”,至今还有遗迹[45]

“孽龙耕河”透露出赣鄱文化中化害为利的生态智慧,驯服洪水不能靠四面围堵,还得用疏导之法令其归槽畅流。就像许逊与孽龙斗法实际上是斗“智”一样,湖区百姓与洪水的斗争也是以“变”应“变”。本人20世纪60年代末在鄱阳湖边的朱港农场开船时,亲眼看到农场对面的农民如何与水博弈:涨水之前他们并不拼命加高圩堤,对堤内稻田也不多加施肥和管理——如果洪水漫过圩堤,他们就在水退后捕捉留在田里的鱼虾;如果这一年水势不大,他们就收获堤内未被水淹的稻谷。如此看来,洪水并不等于洪灾,只要应对得宜,水“患”也可变为水“利”。这样我们就可理解,为什么传说中的许逊会对孽龙手下留情,对孽龙的子孙也不是赶尽杀绝,而是斩去尾巴后让其逃生,这种网开一面的做法代表着一种尊重自然、珍惜生命和留有余地的思想。每年春夏之交鄱阳湖上都会刮起风暴,人们此时会用“孽龙探母”故事来做解释,这些都显示孽龙在人们心中并非不共戴天之敌。凡是千古不磨的民间故事,其中必定蕴藏着地域文化的精髓,我们应耐心地对其刮垢磨光,弄清楚故事讲述人的真正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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