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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免照字面意义,理解中国叙事学

时间:2023-12-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本书导论提到巴特的观点,他说“叙事作品是一个大句子,正如任何语句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一个小叙事作品的雏形一样”。试读“语式”一章的开篇部分:叙事可用较为直接或不那么直接的方式向读者提供或多或少的细节,因而看上去与讲述的内容保持或大或小的距离;叙事也可以不再通过均匀过滤的方式,而依据故事参与者的认识能力调节它提供的信息,采纳或佯装采纳上述参与者的通常所说的“视角”或视点,好像对故事作了这个或那个投影。

避免照字面意义,理解中国叙事学

本章第一节提到“聚焦”一词在汉语世界中产生的背景,这里有必要对酿成focalization的法兰西语境再作追踪。

众所周知,叙事学(Narratology)在20世纪60年代的法国呱呱坠地,与当时结构主义思潮的涌动有密切关系,而结构主义语言学则是这门学科直接的孵化器。本书导论提到巴特的观点,他说“叙事作品是一个大句子,正如任何语句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一个小叙事作品的雏形一样”。[103]托多罗夫更把叙事文看作句子的扩展,指出其具体单位“与词类划分有惊人的相似之处”。[104]奈特的《叙事话语》也体现了这种“结构主义时髦”,该文在“引论”部分响应了巴特和托多罗夫的观点:

既然一切叙事,哪怕像《追忆逝水年华》这样复杂的鸿篇巨制,都是承担叙述一个或多个事件的语言生产,那么把它视为动词形式(语法意义上的动词)的铺展(愿意铺展多大都可以),即一个动词的扩张,或许是合情合理的。我行走,皮埃尔来了对我来说是最短的叙述形式,反之,《奥德修纪》或《追忆》不过以某种方式扩大了(在修辞含义上)奥德修斯回到伊塔克马塞尔成为作家这类陈述句[105]

热奈特所说的一种“聚焦”方法无法在叙事文中贯穿始终,实际上也是受了语言学中人称研究的启发,巴特比他先看到叙事文中存在人称与无人称的交替使用:“我们今天看到许多叙事作品,而且是最常见的叙事作品,经常是在同一个句子的范围内以极快的节奏交替使用人称和无人称。”[106]看来在叙事学的草创阶段,人们不仅把语言学方法当成了自己的工具箱,甚至还把“开箱取用”作为一项值得标榜的举动。

那么,为什么经典叙事学家纷纷以语言学为楷模建构自己的体系呢?巴特在《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中谈到,由于采用了先进方法,“从那天起,语言学才真正形成,并且以巨大的步伐向前迈进,甚至于能够预见以前未曾发现的事实。”[107]巴特在这里表达的钦羡之情颇具代表性,由于所用的方法更为精密有效,语言学在20世纪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被人们称为社会科学领域中的带头学科。有带头者就会有追随者,在使用各种“硬”方法的自然科学面前,社会科学的研究者一直都有底气不足的焦虑,语言学的崛起让许多人看到了希望,于是就有了包括归纳“叙事语法”在内的种种“语言学转向”行为。

《叙事话语》一文处处表现出向语言学致敬的冲动,其主要概念大多取自于语言学的基本范畴,讨论的出发点与落脚点也是语言学。以focalization所属的第四章“语式”(mode)为例,热奈特一开始承认,按照严格的语言学定义,叙事文的“语式”只能是直陈式,但接下来他话锋一转,指出在“语式”的经典定义中仍有供“叙述语式”回旋的余地:

利特雷在确定语式的语法含义时显然考虑到这个功能:“这个词就是指程度不同地肯定有关事物和表现……人们观察存在或行动之不同角度的各种动词形式”,这个措辞精当的定义在此对我们十分宝贵。讲述一件事的时候,的确可以讲多讲少,也可以从这个或那个角度去讲;叙述语式范畴涉及的正是这种能力和发挥这种能力的方式。[108]

热奈特为“叙述语式”(narrative mode)开辟的讨论空间,包括了“观察存在或行动之不同角度”,这就是focalization的语言学支点。(www.xing528.com)

以上所述,或可用导论中提到的“语言学钦羡”(the linguistics envy)一言以蔽之。但是,仅仅看到叙事学是语言学的追随者是不够的,如果把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在内的所有学科看作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那么举着大旗走在最前面的还不是语言学。语言学内部人士认为,该学科中的“客观主义”来自当代各门硬科学,尤其是物理学和计算机科学的影响:“现代语言学虽自视为领先科学,但由形式语言学的原则方法观之,其物理学钦羡一点也不落人后。”[109]也就是说,语言学虽然是叙事学的前导,但它自身又是物理学等“硬科学”的追随者。明乎此,我们就会看出在经典叙事学的“语言学钦羡”深处,隐藏着与其他“软科学一脉相承的“物理学钦羡”。说得更直白一些,热奈特等人虽然借用了许多语言学术语,骨子里却是希望自己能做到像物理学那样“精深细密”。如前所述,focalization一词本身就有挥之不去的技术气息,它后面还隐约可见物理学名词“聚焦”(focusing)的身影,我们这里将focalization译为“聚焦”(包括将auscultation译为“听诊”),说到底也是“物理学钦羡”在暗中作祟!

话又说回来,热奈特本人的阐述还是很注意分寸的。每逢使用非文学词语的场合,他都会秉持学术研究应有的严谨态度,坦承这是一种譬喻意义上的借用。试读“语式”一章的开篇部分:

叙事可用较为直接或不那么直接的方式向读者提供或多或少的细节,因而看上去与讲述的内容(借用一个简便常用的空间隐喻,但切忌照字面理解)保持或大或小的距离;叙事也可以不再通过均匀过滤的方式,而依据故事参与者(人物或一组人物)的认识能力调节它提供的信息,采纳或佯装采纳上述参与者的通常所说的“视角”或视点,好像对故事作了(继续借用空间隐喻)这个或那个投影。我们暂且这样命名下定义的“距离”和“投影”是语式即叙述信息调节的两种形态,这就像欣赏一幅画,看得真切与否取决于与画的距离,看到多大的画面则取决于与或多或少遮住画面的某个局部障碍之间的相对位置。[110]

由于原文已用粗体字强调关键词语,这里只能将表达譬喻意思的文字用着重号(字下加点)标出。从标出内容看,一是频繁使用譬喻(两次“借用”空间隐喻),二是使用的喻体如“距离”(distance)、“投影”(perspective)和“欣赏一幅画”等均与空间有关,三是陈述的语气为“像是”而非“就是”(“看上去”“好像”“就像”和“暂且这样命名”等)。据此我们明白,热奈特对“叙述语式”的探讨,建立在“借用空间隐喻”的基础之上。在接下来“投影”一节的开头,他又一次称讨论对象为“运用隐喻暂且称作的叙述投影”,[111]由于focalization是在该节末尾第一次横空出世,可以确定“空间隐喻”乃是这一概念脱胎的语境。换句话说,focalization就本质而言属于“空间隐喻”,热奈特在“投影”一节中将其从所嵌入的空间背景上抽离出来,作为一个在逻辑上与“距离”“投影”等构成并列关系的研究对象,以便在接下来的“聚焦”一节中进行专门讨论。

循着热奈特的提示——“切忌照字面意义理解”,我们认识到了focalization的譬喻性质,而将focalization译成“聚焦”,恰恰强化了原文字面上的空间意义——“调节焦距”,这正是热奈特不愿意看到的。譬喻这种修辞手段让人看到“A像B”,但其后面的意思却是“A非B”,如果只看到“像”而忘记了“非”,便会把字面意义当成本义,不知不觉由“A像B”滑向“A是B”。叙事学研究中这类混淆层出不穷,例如,在使用“距离控制”与“叙述声音”等术语时,许多人根本就忘记了它们在本质上属于譬喻,这些概念中的“距离”与“声音”均不能按字面意义理解,因为它们并非真正地诉诸视听感官。我们并不笼统反对使用技术领域的概念,但不加界定的使用显然会把自己连同他人拖入“A是B”的误区。换句话说,叙事学朝“精深细密”方向的发展不能轻率否定,但研究者应警惕“物理学钦羡”的负面影响。热奈特在《新叙事话语》开篇中以“机械论式的叙述学”为话题,自嘲般地提到它那“没有‘灵魂’的、往往没有思想的技术性,以及在文学研究中扮演‘尖端科学’角色的奢望”,[112]我们千万不要成为这一嘲弄的对象。

总而言之,遵循热奈特本人所说的“切忌照字面意义理解”空间隐喻,我们应当让他的focalization在汉语中回归其本义——“观察”。本人注意到许多汉语文章在解释“聚焦”这一概念时,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观察”一词,既然如此,何不径用“观察”代替“聚焦”?“观察”中其实就有“聚焦”的成分,这层意思并未真正“撇”去,而是作为深层内蕴隐藏在字面之下,这就像人们看东西时自然要通过眼球晶体“屈光”一样,但人们从来不会将“看”机械地表述为“屈光”,那样做的话未免有点大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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