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道教和儒教一样,思想家们不仅注释道经,而且发表了许多论著,阐明自己对经书的理解,或发挥道经的大义。这样的论著,是经注的延伸,所以放在这里一并论述。
司马承祯是唐代茅山宗最重要的人物,他承上启下,唐代茅山宗许多著名大师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他的思想倾向,代表着该宗在唐代的基本倾向。他述《天隐子》,著《服气精义论》、《坐忘论》等。《服气精义论》将和方术一起介绍。
《天隐子》署名“司马承祯述”,似非他的著作,但他对该书评价极高,认为该书“归根契于伯阳,遗照齐于庄叟,长生久视,无出是书”。(《天隐子·序》)《天隐子》认为神仙是一种特殊的人,其特殊之处,在于他保存了出生时禀得的虚气,即“精明通悟”的“神”。这里没有服食、修炼和肉体飞升,只有精神的修养和锻炼。司马承祯在《天隐子·神仙篇》加了一个注,说“喜怒哀乐爱恶欲”,是“情之邪”;“风寒暑湿饥饱劳逸”,是“气之邪”。去掉这些邪,就可以成仙功。
《天隐子》主张渐修成仙。它把渐修分为五个阶段:1.斋戒;2.安处;3.存想;4.坐忘。综合前四个阶段的成果,方得第五阶段,即“神解”。其中坐忘来自存想,由于存想,心目不应外事,以致达到“心不动”,“形都泯”。(《天隐子·坐忘》)这样就成就了仙功。
《坐忘论》署名司马承祯。《坐忘论》认为,天地间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最宝贵的是道。《坐忘论》的宗旨,就是讲述修道的“阶次”。
修道共有七个阶段:1.敬信;2.断缘;3.收心;4.简事;5.真观;6.泰定;7.得道。“敬信”即深信不疑,这是一切宗教的基本要求。“断缘”即抛弃尘世牵累。离尘世越远,就离真道越近。“收心”是使心“住无所有,不著一物”。不能住空——“执心住空,还是有所”,也不能不分是非——“不简是非,则永断觉知,入于盲定”。在这点上,司马比单纯强调寂静者要高明得多。不能任心游荡——“心无指归,肆意浮游,待自定者,徒自误耳”,也不能妄作非为——“若遍行诸事,言心无所染者,于言甚善,于行极非”。这可以说是禅宗病的对症良药。“简事”即安分守己,不务分外之求。“真观”是前四阶段的结果,是认识问题:“收心简事,日损有为,体静心闲,方可观妙。”“真观”就是认识到了,衣食仅是修道的必要条件,可以营求,但心不能执著。美色都由心想,实际并无美恶,不可妄想。还认识到,贫贱不是由于天地,也不是由于别人,而是“我业”;生死无甚差别,不可贪生怕死。这样就进入“泰定”。泰定要达到“形如槁木,心若死灰,无感无求,寂泊之至。无心于定,而无所不定”的境界。最后是“得道”成仙:
道有深力,徐易形神,形随道通,与神合一,谓之神人。神性虚融,体无变灭。形与道同,故无生死。隐则形同于神,显则神同于气。
从而使渣质的形体成为虚妙。若道行浅,只能尸解;道行深,才能使形骸永固:“变质同神,炼形入微。”修道的关键是“虚心”:“人能虚心无为……道自归之。”《坐忘论》认为,这是可信、可贵的简要之法。
可以看出,《坐忘论》受到许多佛教的影响,但它的立足点,还是老庄的思想。“泰定”、“坐忘”等概念,就出于《庄子》。
《坐忘论》抨击“假隐逸,情希升迁”,与司马承祯答卢藏用的语句无异;其中多次强调“为道日损”,与司马承祯答唐睿宗的词句相同。归于修心,同于《天隐子》。《坐忘论》极有可能是司马本人的著作。
吴筠是司马承祯的师兄弟,但他不收徒传道,而是像孤云野鹤,四处飘泊。他少举进士不第,在朝廷唯言名教世务,因受高力士排挤,离朝还山。《旧唐书·隐逸传》说他“词理宏通,文彩焕发,每制一篇,人皆传焉”,又兼有“李白之放荡,杜甫之壮丽”。佛教有诗僧,吴筠可说是诗道。但吴筠内心深处,关心的却是名教世务。《玄纲论》和《宗玄先生文集》,是他关于修道的理论著作。
吴筠维护肉体成仙说。他不同意嵇康所说“神仙特受异气,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他认为有的禀受异气,不学可以成仙,有的修炼也不能成仙;但普通人,还是可以修炼成仙的。他认为,人们怀疑神仙,原因有七。其中,有的是不讲形体,只讲存性;有的是追求来世更生,希望形体朽坏。这些人,不相信肉体长生。也有的是沉溺于声色名利,不能成仙,反怨神仙不实。也有的只讲炼丹、服食,不知务本,失败临头,也就怀疑神仙不死。吴筠说,只要人们确能抛弃世俗情欲的牵累,诚心修炼,或者有大忠大孝的德行,再辅之以吐纳、良药,一定可以成仙。
人有三种,是因为他们禀气不同。但吴筠所说不是清浊之气,他认为“气本无清浊”,而是阴阳之气。(《玄纲论·天禀》)他说九天之上,是纯阳无阴;九地之下,是纯阴无阳,中间是阴阳混蒸。禀纯阳者是圣哲,禀纯阴者为凶顽,一般人是二气混合。所谓修炼,就是以阳炼阴。阴气炼尽,就可成仙。
吴筠认为成仙的主要障碍,是情欲。而情是性之动:“性动为情。”(《玄纲论·性情》)修炼的关键是静,使性不动:
道虽无方,学则有序……皆以至静为宗。(《玄纲论·学则有序》)
静的内容,就是不受外物引诱:“不为外物之所诱者,谓之至静。”(《玄纲论·超动静章》)
吴筠所说的静,只是心静,体内的气还在动。心静,与道合同;气动,可保持形体存在,二者不可偏废。
心不能静,是由于外物引诱。引诱的途径,是通过眼睛。吴筠为此作《心目论》。其中说,心责备目,它想安静,可心总扰乱它:“吾方止,若且视;吾方清,若且营”,事情都坏到了眼睛身上。目回答说,心是一身之主:“神栖于空洞,道集于玄虚”,如果它能“刳其所有”,就能“契其所无”,就会使眼睛“睹有而如见空寂,闻韶而若听谷音”,怎么能引动它呢?心于是拜服。
《心目论》旨在说明,修炼的关键,乃是修心。和《内观经》的“修道则修心”是一种主张。
《玄真子》作者张志和,本名龟龄,字子同。十六岁明经及第,后来贬官,浪迹江湖。他不属于某个道团,只是个落魄文人。颜真卿《浪迹先生玄真子张志和碑铭》,说他著书十二卷,凡三万言,即《玄真子》。今只存《玄真子外篇》,七千余字。
《玄真子外篇》探讨“造化之元”,认为一切有,包括天地,都是暂时的,只有虚无永久不朽。因而对一切事物都不可执著。比如说,认为真就是真,玄就是玄,那就错了。造化之元,大道的究竟,也是如此。有,不可看成是有;不有,也不可就把它看成不有,这样才能得道。至于真玄,则《玄真子》说道:
之玄也,之真也,无玄而玄,是谓真玄;无真而真,是谓玄真。驰言曰:无然乎其然,一乎然,然后观乎自然;无化乎其化,一乎化,然后观乎造化……逸言曰:真真乎玄,玄玄乎真。玄乎无,真乎真,真真乎无,玄玄乎玄,然后登太寥之天。
对于有无,《玄真子》说道:
无有其有者,无亡其亡。无不有其不有者,无不亡其不亡。放乎玄远之郊而无边,童子得牧道之方矣。
原乎有者观其无,原乎无者观其有。(www.xing528.com)
也就是说,要从无中见有,有中见无。道,存在于深暗辽远又无限广阔的地方。
《玄真子》反对“至小不可以大,至大不可以小;至无不可以有,至有不可以无”的主张。比如“空”,它“包天地之无外”,可说是至大;“判微尘之无内”,可说是至小。又比如“道”,“巡六合求之而不得”,是至无;一切事物又离不了它,所以是至有。所以说:
至小者大,至大者小;至无者有,至有者无。
在道的国土里,“不有不无,不动不静”。
作者对道的探讨,是为了说明养生之方。他列举了“晦迹”、“盖形”、“瘞体”、“瞥然”的缺陷,认为最好是“游乎不物之域”。在这个领域里,“于圆也方也,于方也圆也”。因为“至圆无圆”,“至方无方”。懂得这一条,就可以“游心乎太寂之乡,令规矩无措其巧”。
在物的尽头处,至大者至小,至有者至无,至圆者方,至方者圆,一切差别都融合为一,那么,分别还有什么用呢?无所分别,就无所谓美丑善恶,自然也不会受外物引诱。《玄真子》以自己的方式,为道教的心灵修养找到了本体论的根据。
《无能子》认为,人的本性和禽兽相差不多。禽兽也有思想,有语言,只是人不了解罢了。禽兽“任其自然”,“遂其天真”,生活是圆满的。人起初和禽兽和睦相处,圣人出来,搞礼乐教化,把人分为尊卑上下,使他们产生了欲望和争斗,这是圣人们的过错。因此,有为不如无为,任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状态。
无能子生当唐末乱世,他反对圣人强行分别,主张恢复自然状态,无为治国。
《无能子·序》说道,它的宗旨,是“明自然之理,极性命之端。自然无作,性命无欲”。为了“无作”、“无欲”,它才去“明自然之理,极性命之端”。治国,要自然无为;修身,也要遵循同样的原则。
《无能子》要求人们懂得“自然生死之理”。他说“形骸非性命不立”。(《无能子·析惑》)形骸“朝合而暮坏”,不值得留恋。(《无能子·质妄》)因此,形骸就是在它活动的时候,也是死的。因为它自己不能动,是神气使它运动。所以,真正的修炼,不是炼形,而是任其自然。任其自然,就是无心、无为。无心,也就是虚心。虚心对待事物,就“无邪无正,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功无罪”。(《无能子·宋玉说》)这样,处闹市也不感到喧哗,“斗鸡走狗于屠肆之中”,也不异于“夺旗斩将于兵阵之间”。(《无能子·答通问》)这样就泯灭了一切差别,疼痛疾病也无所感觉,做鱼做龙都非常适意。
《无能子》关心的不是个人修炼问题,而是社会安危。他希望天下太平,但又无能为力。“无能子”这个名称,就反映了作者的心境。
《化书》是五代谭峭所作,在此一并介绍。
《化书》讲天地人物都在变化。有情的人和动物可以变成无情的石头花草,草木也会变为人和动物。至于蛇化为龟,雀化为蛤,更不待言。事物可以由此变彼,说明它们彼此相通。形体,使事物相互分开;变化,又使事物冲破障碍。一切差别,都是主观设定的,都只是我们的感觉。这说明“万物本虚,万法本无”。(《化书·水窦》)因此,人们的处世,应该“一有无,一死生,一情性,一内外”(《化书·铅丹》),无知、无为、无心,这样就可以解脱痛苦,超越生死。
《化书》认为,道的自然进程,是“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有了形,万物才有了分别。因此,道的运用,应该是“形化气,气化神,神化虚”,以消除分别。圣人们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们“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化书·道化》)圣人看到物的变化,追求的是不生不化,这样才能无所不通。只有小人才企图模仿自然界,移山造海,作金作玉。在《化书》看来,小人所追求的,只是“术化”,为圣人所不取。大人追求不生不化,就可以无所不化。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必须依赖“虚无”:“师于无者,无所不至。”(《化书·狐狸》)这些思想,和《无能子》的相近。
天地间一项重要的变化,就是人的变化。教化,就是为了促使人向善变化。《化书》评论了从古以来圣人化民的各种手段,看到每一种手段都须有另一办法来补充,其结果并没有使天下太平,反而诱发欲望和争斗。天子制作弓矢来镇服天下,天下却用弓矢来反对天子。赏赐,本来是为了使人感恩,但赏赐不均,反而生怨。这就好比墨鱼吐墨,本是为了防身,却招来了渔人的渔叉。因此,《化书》和《无能子》一样,也向往古代那淳朴的社会。不同的是,谭峭还提出了一套治国方略。
谭峭说“一日不食则惫,二日不食则病,三日不食则死”,所以“民事之急,无甚于食”。(《化书·七夺》)但是,人民的食物,“王者夺其一,卿士夺其一,兵吏夺其一,战伐夺其一,工艺夺其一,商贾夺其一,道释之族夺其一”,使农夫只能吃“橡栎之实”。(《化书·七夺》)《化书》认为,这是天下最不平不义的事。所以,治国最根本的问题是“均食”:
能均其食者,天下可以治。(《化书·奢僭》)
《化书》认为,食物可使猴子跳舞,鹦鹉学舌,可使牛马拉车,鹰犬搏击。人在饥饿时,就想一口吞下一头牛。这时讲什么仁义,用什么刑罚,都没有用。人们可以无所不为,所以是“兴亡之机”。(《化书·兴亡》)谭峭激烈攻击那些贪官污吏,认为是他们逼得人民造反。
均食的关键是俭。俭,就是要求统治者节省开支,减轻一点人民的负担。《化书》认为,俭,不仅可使统治者清醒,也是化民的根本手段:
俭者,可以为万化之柄。(《化书·民情》)
《化书》的目的,是化民,是防止民众造反,因而它的理论也是一种统治理论,或曰君人南面之术。从《化书》反对道释夺民食物的内容看来,作者谭峭不是一个出家或入籍的道士。但《化书》被收入《道藏》,体现了唐代道教辅君王、致太平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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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本作“篡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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