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除《老子》、《庄子》等道经之外,还流行着其他的道经。有些道经,也可能是唐代创造的。这些新创的道经和对流行道经的注释,也反映着唐代道教的思想面貌。
除《老子》、《庄子》等道经外,唐代流行,并被注释的道经,主要有《西升经》和《阴符经》。
《西升经》大约成于隋唐之前,隋唐时代不少人为该经作注。现《正统道藏》本《西升经集注》,作注者有韦处玄、徐道邈、李荣、刘仁会等。《西升经》托为老子所说之经,认为道的要领就是“自然”。李荣注,认为自然就是“内无自性,外绝因缘”。有人认为,自然就是不必修炼;李荣认为,这是不对的。要成为神仙、真人,必须修炼、学习,但是修炼不是养形,而是养神。《西升经》说:“伪道养形,真道养神。”李荣注说:
真能入妙,所以养神;伪乃是粗,所以养形。
把养形斥为伪道,可说是和肉体成仙说彻底划清了界限。该经总结历史经验,认为形体是不可能不死的:“真神通道,能亡能存;神能飞形,并能移山……观古观今,谁能形完?”李荣注说:“远观往古,近视当今,为变化之所流逐,阴阳之所代谢,谁得完存者耳?”刘仁会注说:“彭祖殇子,皆同灭亡,况庸庸之夫哉。”这就从理论上否定了肉体成仙的可能。
各种方术,归根到底,都是以养形为目的。既然养形是伪道,方术自然也遭到了否定。《西升经》说:“丹书万卷,不如守一。”徐道邈注道:
飞炼八石,炉转九丹,刀圭一奏,上升清天,虽曰神妙,犹是方术。岂若正性真根,元一内法,守而不失,与天相毕。
徐氏还认为肉体成仙是可能的,但也指出,那不过是次一等的事业。他说“神人守精反真,空虚灭无。仙人养形长生,举形升天”,但是,“有形不如无形。故曰:何用仙飞也”。即使承认可能仙飞,也不去追求仙飞。
《西升经》不像佛教那样,把形体视为臭皮囊。它肯定形体的作用,认为“形不得神,不能自生;神不得形,不能自成”。但此经认为,形是神所产生的:“老子曰:神生形,形成神”,认为形体不过是神的寄居之舍:
身乃神之车也,神之舍也,神之主人也。
注释者自然也不否认形体的重要,他们认为“舍全则人安,身康则神乐”(徐道邈),说“形非神不生”,“神非形不成”(刘仁会)。但在形与神之间,他们所主张的,只是养神,并且认为养神,就可以得道成仙:“智士保身以养神,运形而升仙”。(徐道邈)而且也只有养神,才是最上等的事业。李荣注说:
欲得长生不死,唯有存神。思道,则智得道合;存神,则神与形同。神与形同,自入清虚之境;智得道合,默归智慧之源。妙果斯成,方为道也。
妨碍存神的是心。经文说:“老子曰:……生我者神,杀我者心。”李荣注说:“形不自生,得神始生;身不自杀,由心故杀。心不为恶,足可长存也。”因为“心有分别之知,能造有为之果。过我患我,是实由心。若也忘心无知,自当无患”。因此,心灵的修养,乃是《西升经》以及注释者升仙论的归宿。
《阴符经》大约出于北朝。今《正统道藏》本《阴符经集注》保存了李筌注。而署名李筌的《阴符经疏》,据考为后人袁淑贞所撰。唐代注《阴符经》的,还有张果。
《阴符经》只有数百字,主要论述天人关系。文字简古,注家所见各异。李筌认为,天地间有一定的、不可改变的常规,也会造成一定的、不可改变的“机”,即时机、机会。常规和“机”都是客观的,人无法改变它,却可以利用它。因此,事业的成败,应由自己负责,李筌主张抓住这个“机”,创造惊天动地的事业。他说“大荒大乱,兵水旱蝗”,是天的杀机;“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权臣擅威,百姓思乱”,是人的杀机。历史上,有些人利用过这些“机”,他们或者“起陆而帝”,或者使贵贱易位。这些人,是李筌心目中的英雄。
李筌说,有人把黄龙下,醴泉出,日月薄蚀,五星失行等看做治乱之机,这是不对的。真正的治乱之机是“昏主邪臣,法令不一,重赋苛政,上下相蒙”。这样的“机”,人们应该抓住。
李筌认为,天地无心,对万物无所谓恩威;日月运行,不是为人存在。人们没有必要恩怨天地。
对生活的深刻观察,使李筌获得了生动的辩证法思想。他说,五味可以生人,也可以杀人,问题是能否正确使用。“恩者害之源,害者恩之源”,人们得到的结果,往往与最初的愿望相反。天地使万物生成,但生成之后就是灭亡。万物供人使用,却同时使人骄奢。人用万物做成了贵重器物,同时也毁了该物。在李筌看来,这都是自然形成的关系。
老子看到了天地不仁,因而主张无为,不干涉事物的自然进程。李筌看到事物的进程是自发的关系,却主张利用事物所造成的机会和条件。和老子的柔弱谦退相反,《阴符经》和李筌注给道教带来了进取之心和刚健之气。
张果的《阴符经注》反对李筌的主张,认为“阴符”不是“暗合”,“五贼”也不是五味,“三要”不是心神意,而是耳、鼻、口。张果认为“天以凶象咎征”警戒人,反对李筌承认什么“天地不仁”。但张果也认为“四时之行,万物之生,皆自然也”,圣人“因自然而冥之,利自然而用之”。假如人能善用自然之机,“虽宇宙之大,不离乎掌领”,“虽万物之众,不能出其胸臆”。比起李筌,张果更多地探讨了性情的关系。他认为,性静而情动,性正而情邪。因此,性是生之机,情是死之机。张果主张,圣人应以大仁大义、至公至正去治理天下;而修身治国,也就是“立生机以自去其死”,也就是立性以去情。
张果虽然主张立性去情,但不贬低心的作用。他认为,心有爱恶之情,因而可以择善而从,“观善而惩恶”。张果的哲学,和李筌一样,也是积极有为的。而他们这种哲学倾向的基础,就是《阴符经》。
张果在玄宗时已是高龄,而李筌又在张果之前。李筌的《阴符经注》,明显是对隋唐之际社会危机、政局动乱的反应,也可能是对这段动乱历史的总结。而张果的注,是太平年代的产物。所以李筌多讲抓住时机取天下,张果多讲治国。他们的立场观点多有不同,但都把现实的社会政治问题当成自己关注的重心。他们的注,也都反映了道教的本色。
唐代道教还新造了许多经书,其中《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常清静经》)最有代表性,对后世的影响也最深远。(www.xing528.com)
《常清静经》一开始就说:“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常养万物。”对大道的描述,的确出于老子思想。然后论述清浊动静,说“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把清静提升为修道的最高原则。
那么,人之所以不能清静,都是因为心的干扰:“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心和欲,是扰乱清静的罪魁祸首。因此,要心清静,就必须排除欲望,使心安静:“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排除欲望的办法,依赖于观:“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于空。”
见空也没有到达究竟,直至连空也不存在:“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这就是成玄英的“遣之又遣”,不仅空、无不存在,甚至空无所空,无无亦无,即也不存在。这时就到了“湛然常寂”的境地,这境地,就是佛教的涅槃寂静。到这一步,自然欲望不生:“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望不生,就是清静:“欲既不生,即是真静。”达到了清静,就进入真道,也就是得道:“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当然,这样的得道,实际上是一无所得;而这一无所得,才是真正的得道。说得道,不过是为了教化众生。能悟到这一点的,就可以传授圣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
《常清静经》的这番论述,归根到底,也就是一句话:排除欲望。排除了欲望,心就会清静。心灵清静,就不会扰乱本来清静的神。
《常清静经》也把成仙当成追求目标,并认为,只要悟得了它讲的道理,就可得道成仙:“上士悟之,升为天官;中士悟之,南宫列仙;下士得之,在世长年。”只是它的升仙途径是净化自己的心灵,这就和佛教的成佛途径没有差别了。各种方术,在这里也没有容身之处。
类似《常清静经》这样的著作,唐代还有《太上老君元道真经》(《元道真经》)、《太上老君内观经》等。《元道真经》虽然实际上主张一种胎息术,但它不是如《道教义枢》一样,认为以此吸取元气,可使自身化为元气,而把胎息术当成“降心湛寂”的手段。它认为,人与天地同生于虚无,但不能和天地齐寿,原因在于天地“温静柔和,不移本性,常守虚寂,湛然不劳,而得自然之道,元真不散”。人则由于妄想败坏了本性,使元气随欲消散。要使元气恢复,必须消除妄想;消除妄想的办法,是“降心湛寂”;降心湛寂的办法,是减息,直至减到无息为止。虽然也是服气术,但理论上则是为了修心,这是相比魏晋六朝时代的巨大不同。为此,该经还否认一般的行气术。它说:
鼻引口吐,可以去乎寒热,及可排积元气;闭气可以救饥劣,通百关,治万病,非养气复元也;咽气可以救虚弱,非自然充满也;行气可以润肌肤,非常道也。
只有元道,归根复本,合于自然。《元道真经》的出现,说明服气术也在向心性修养转变。
《常清静经》已把“内观其心”确立为修道的基本手段,《内观经》就是专门论述“内观其心”的道经。《内观经》说:
心者,禁也,一身之主。心能禁制,使形神不邪也。
这里没有仅仅把心视为恶的根源,而是认为心也有其禁制作用。问题是如何发挥这个作用。自然,《内观经》也认识到心的变化不测的性质:
心则神也。变化不测,故无定形。
人以难伏,唯在于心。心若清净,则万祸不生。所以流浪生死,沉沦恶道,皆由心也。
《内观经》和《常清静经》一样,把心的清静或清净作为追求的目标。要使心清净,观是有效的办法。该经说道:
老君曰:谛观此身,从虚无中来,因缘运会,积精聚气,乘华降神,和合受生,法天像地……万物之中,人最为灵……内观其身,唯人尊焉,而不自贵,妄染诸尘……
这第一是从人为万物之灵观起,以爱惜自己的本性。二是观欲望造成了自己的烦恼:
内观六识,因起六欲。识从何起?识自欲起。欲从何起?欲自识起。妄想颠倒,而生有识,亦曰自然,又名无为。本来虚静,元无有识,有识分别,起识邪见……
于是有了烦恼,使人离开了真道。观的目的,就是要人明白这个道理,从而爱护本性,清除欲望。
但观是心观,而心,就是道在人身所成的神明:“所以通生谓之道。道者,有而无形,无而有情,变化不测,通神群生。在人之身,则为神明,所谓心也。”因此,清除欲望,是要心观;要心观,也就是修心,而修心,也就是修道:
所以教人修道则修心也,教人修心则修道也。
修道即修心,修心即修道,对后世道教的修炼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把道教全部修炼活动归结为心灵的修养,是唐代道教的基本教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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