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把道分为两种,一种是“虚极之理”,“虚寂之道”,它“超于言象”,“绝于有无”,不可称谓,所以说是玄,但也不可“滞此玄以为真道”,所以说是玄之又玄。所以,玄就是有无双遣:
非有无之表定名之曰玄,借玄以遣有无;有无既遣,玄亦自丧,故曰又玄。(李荣《老子注》第一章,释“玄之又玄”)
李荣对道的理解,和成玄英没有根本差别,所以后来杜光庭把李也归入“明重玄之道”者。但是李荣和成玄英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没有把主要精力用在如何遣之又遣,以达到物我两忘境界,从而得道长生,而是主要论述如何治国、修身。而只要进入治国领域,那遣之又遣的忘心境界就不由自主地淡薄了。
与虚寂之道相对立的,是“常俗之道”。李荣认为,常俗之道不是常道,它“贵之以礼仪,尚之以浮华,丧身以成名,忘己而徇利”,躁动有为,多欲贪竞,为李荣所不取。(《老子注》第一章)
这种虚寂之道,既是治国之道,也是长生之道,二者处于同一层次,地位同样重要。与它对立的,仅是那有形有象、可以把握的东西。这就是尚礼仪,重浮华,追求名利,务于贪竞。两种道的对立,不是两种应用范围的对立,而是有形和无形的对立,形上和形下的对立。
李荣说,虚寂之道,是天地万物的本始,也是人的本始。但一般人总是逐末而忘本,纵欲伤情,“驰骛于是非,躁竞于声色”。(《老子注》第一章)这样必然堕入轮回:“逐末所以轮回。”(第十六章)圣人不是这样。圣人“抑末而崇本,反浇以还朴”,对于芸芸众生“圣人皆劝以反本”,反本,就可以脱出轮回:“反本寂然不动。”(第十六章)所谓反本,就是“虚静无为”,虚静无为才能得道,因为“唯道集虚”。得道就可成仙:“得成仙骨自强。”(第三章)
治身如此,治国也是如此。“圣人治,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注·序》)所谓无为,并不是袖起双手,“以死灰为大道,土块为至心”(第四十八章),而是“顺自然之性。辅万物以保真,不敢行于有为,导之以归清虚”(第六十四章)。在李荣看来,老君所关心的,主要是国家的治乱:
大圣老君,痛时命之大谬,愍至道之崩沦,欲抑末而崇本,息浇以归淳,故举大丈夫经国理家,修身立行,必须取此道德之厚实,去彼仁义之华薄,则损俗礼归真道。(第三十八章)
在第五十三章注中,李荣用同样的语气说道:“老君伤时王不遵夷路,唯履险途。”“时王”们服文采,带利剑,积货财,使“农田荒秽,仓廪空虚”,所以希望他们行“无为大道”。在李荣笔下,老君是帝王之师,不是只顾个人长生的神仙。
从这些内容来看,李荣似乎是长生和治国并重。实际上,他所说的长生成仙和成玄英大体类似,都是一种心灵的作业。而且成氏多重双遣,李则更重自然无为。而自然无为,主要是一种人君南面之术,所以他的长生首先是治国者的长生,甚至可说是一种治国之道。
《老子节解》在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地方,都说老子讲的是爱气宝精之术;李荣则在一切可能的地方,都说老子讲的是治国之道。他把“音声相和”,说成是“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把“先后相随”,说成是“君先而臣随,父先而子随”。“高下相倾”,他释以“水亦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第二章)说“阅众甫”,是阅众生邪正之行,忠孝者赏,过忒(1)者罚。(第二十一章)说“重为轻根”,是君主“无为重静”,臣子“有为轻躁”,“上下各司其业”。(第二十六章)这样的注释,几乎随处可见。在治国和修身并提的地方,也往往是治国先于修身。如“不失其所者久”,李荣注道“理国者用之,则国祚长久,修身者用之,则性命长久”;“死而不亡者寿”,李荣注道“国王有道,天清地静,人安神泰”,“修道者以百年将尽之身,获万劫无期之寿”。(第三十章)这些注释,充分表明了李荣已把治国当做道教的主要使命。李荣还说,假如君主清静无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就可以“清九野”,“朝万国”。(第二章)这就不仅是要治国,也是要平定天下,道教和儒教一样,有着怀来致远的宏大志向。
佛教常常抨击道教,说老子主张清虚,以身为患,和追求肉体成仙不是一回事。李荣的《老子注》,用虚极之理,把清虚和成仙、长生和治国结合为一个整体,从而把道教重新推向治国的前台。
万物从道而生,道是虚极之理,虚极之理就是万物的本性。治国,是顺应、尊重人的本性;修身,是复归人的本性。二者归一,就是崇本抑末。李荣也讲万法皆空,因而贪竞无益。就这一点说,他和成玄英一样,因而把他归入明重玄之道者,也不失大体。但李荣思想的根基,是反本归根、清静无为的道教哲学,是崇本息末的玄学思想。成玄英还只是跟在佛教后头讲双遣,讲空幻,李荣使道教哲学获得了独立,就像僧肇的《肇论》标志着中国佛教在理论上的独立一样。(www.xing528.com)
李荣和成玄英一样,也把主静作为指导行动的原则:
动则有生有死,失于真性。
静则不死不生,复于慧命也。(第十六章)
使人不能虚静的,是人的心:
夫生我者神,杀我者心。我杀由心,心为死地。若能灰心息虑,不拘有为,无死地也。(第五十章)
李荣不同于以《黄庭经》为代表的内修派,讲三一之道,主张神气不离。他认为,只要有身有神,就有生有死:
有身有神则有生,有生有死不可以言道。(第六章)
要想得道,就要“空其形神,丧于物我”。(第六章)然而,所谓“空”、“丧”,并不是真的能消灭物我,不过是像天地那样,“无心,不自营生”罢了。(第七章)天地“无心”,所以能长久。人要长生,也应该“一身心”,使“纯和不散”(第十章),使心虚静,“以性制情”。(第四十九章)用于治国,要求“无心分别”善恶;对于一切,都要“无可无不可”。(第四十九章)因为有了分别,就伤害物的本性,违背常道:“分别妨道”。(第六十四章)在对待宗教实践的态度上,李荣和成玄英一致,最后都归结到心性的修养。和成玄英一样,李荣也反对繁文缛节。他说:
上礼经三百,威仪三千,以此教人,故曰“为之”。礼烦则乱,下不能行。(第三十八章)
李荣和成玄英的不同处,是更加从治国的角度来考虑宗教礼仪的作用。为了使“下”,即多数人能够实行,简化宗教礼仪是必要的。
李荣还讲长生不死,只是不讲炼丹,也不主张服气,反而要空形神,丧物我,所以他的“长生不死”,也仅是精神永恒。到了唐玄宗,则只到修身而已,连长生不死的字句也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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