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进一步认识道教和方术的关系,我们再介绍一下汉代儒教方术的情况。儒教确立始自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独尊儒术的建议,我们就从董仲舒谈起。
董仲舒在《天人三策》中提出了他独尊儒术的政策和理论原则,这是他的道。《春秋繁露》是董仲舒对他的儒道的发挥。然而,《说文》道:“術(术),邑中道也。”術(术),不过是道中之小者。然而大小也是个相对的概念。在《春秋繁露》中,除仁义礼智、天人感应等基本原则之外,还有和方士们一样的方术。
《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大议之中,最大者就是郊祭大礼。《春秋繁露·郊事对》篇,就是董仲舒有关郊祭一事与张汤的问答。此外还有《郊义》、《郊祭》、《郊祀》等篇,认为郊祭应在年初;并且只有先行郊祭,然后才可祭其他小神;每当出兵,必须郊祭告天,等等,都可说是祀天之方。和谬忌所言祀太一方,是同一问题。
儒教祭祀的意义,一是报,即报答天地、鬼神、祖宗的恩惠;二是祈,即祈祷。祈祭之中,最重要的是祈雨,这是干旱少雨的农业社会的产物。传统宗教中,有雩祭,就是祈雨。通常是用丰盛的礼品向神灵献祭,严重时会焚烧巫师。但董仲舒发明了一种新的祈雨法,即在不同季节,依五行的方色数目,做不同颜色的大土龙一条、小土龙若干。在社神旁的池水中放入一定量的蛤蟆,向它们祝告。在某一城门外放一头公猪,城内亦放一头公猪,听鼓声,焚烧猪尾。这期间,郡县要祭告山川社稷,百姓要家家祭祀门神,不准伐木,同时进行曝晒巫师等活动。这可以说是祈雨之方。
和祈雨相应的是祈晴。祈晴主要是敲鼓。依董仲舒说,做土龙祈雨是以阴动阴,击鼓祈晴是以阳动阳,这显然是从天人感应理论出发的新方,而不是原始巫术的重演。
近代研究者多把房中术归入道教,其实这也是社会普遍需要的方术,儒教也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春秋繁露·循天之道》道,天地阴阳交合产生万物,因此男女交合是循天之道。但天地之气不到盛满,是不交阴阳的,人也应当体会天意,效法天道。其具体规定是:
君子治身,不敢违天。是故新牡十日而一游于房,中年者倍新牡,始衰者倍中年,中衰者倍始衰,大衰者以月当新牡之日,而上与天地同节矣。
襄楷在上书中,就批评桓帝宫女太多,又说所献书中有“兴国广嗣之术”。马王堆出土的帛书、《太平经》、《河上公老子注》、《老子想尔注》中,都有此类内容。所说之术未必相同,但大体原则一致,即节制性欲。这种术所面向的,首先是皇室和达官显贵,所以不是道教专有的东西。
早期的房中术带有性卫生的性质,而郊祀、祈雨祈晴等,却全是事神术一类。而事神术,是方士们的基本方术。
与事神术相关的,是占卜术。占卜的目的是探测神意,其方法一是通过观测天象,如发生异常,就认为是上帝发布了什么指令;另一重要方法中龟卜和占筮,占筮的内容后来成为《周易》书。到汉代,观测天象被发展成系统的天人感应理论,黄老书如《文子》、《淮南子》等对这个理论都有贡献,但只有董仲舒使这个理论完备起来,并为此后所有的儒者所宗奉。汉代从伏生而下一脉相传的《尚书》学,则据《尚书》中的《洪范篇》,将观测的对象发展到自然界一切现象。《汉书·五行志》就是这种理论和实践的较为完备的记录。研习这种预测神意之术,是汉代儒者的基本事业。
《周易》占卜术在汉代也有了新发展,其主要代表是从孟喜到京房的“卦气说”。扬雄不满足于《周易》的方式,另创一套《太玄》,其目的、手段则同属一类。
天人感应发展到极端,就是谶纬迷信。精通图谶成为占卜术中最重要、也最高级的方式。特别到了东汉,“精通图谶”成为儒者悼词中最美好的赞语。
从《后汉书》起,开始设《方术传》。《方术传》中的人物,除少数身份不明者外,多数是儒者。
《方术传》第一位是任文公,其父任父孙,父子两代都“明晓天官、风角秘要”。往后我们会看到,当时晓风角之术者,乃是儒者。
第二位郭宪,被刘秀拜为博士,后升光禄勋,这是儒者无疑。他随从刘秀到南郊祭天时,忽然回身向东北喷酒三口,执法官弹劾他祭祀不敬。刘秀询问,他说是齐国失火,以此厌胜。后来果然得知郊祭那天,齐国失火。这样的方术,和任何一位神仙相比都是不惶多让的。
高获,“少游学京师,与光武有旧,师事司徒欧阳歙”,自然是位儒者。“时郡境大旱。获素善天文,晓遁甲,能役使鬼神。昱(按:郡太守)自往问何以致雨,获曰:急罢三部督邮,明府当自北出,到三十里亭,雨可致也。昱从之,果得大雨。”
谢夷吾,“少为郡吏,学风角占候”,曾举孝廉,是儒者无疑。他曾受太守第五伦差遣,收捕乌程县长。他到县不办公事,只是痛哭。回来向第五伦报告,说乌程县长很快就会死,不必加刑。一个多月后,乌程县长果然死去。第五伦做司徒,命班固作书推荐他。他能预知自己死期,且“如期果卒”。临死对儿子说,汉末要天下大乱,坟墓都要被掘,所以他“命悬棺下葬,墓不起坟”。如今学术界争议颇多、悬而未决的悬棺葬问题,不知是否与此有关。(www.xing528.com)
同时有博士郭凤,“亦好图谶,善说灾异、吉凶占应,先自知死期”。
杨由,“少习《易》,并七政、元气、风云占候,为郡文学掾”。有大雀夜集库楼上,他说是将有小暴乱;风吹落了柿子,他说是有人来献水果。他看到社树上有斑鸠斗架,知道这家人家在打架。“其言多验。”
李郃,“父颉,以儒学称,官至博士。郃袭父业,游太学,通五经,善河洛风星”。做县吏时,他依星象知道皇帝向他们县派遣了使者。后来做到司空。他的儿子,就是名臣李固。
段翳,“习《易经》,明风角。时有就其学者,虽未至,必预知其姓名”。
廖扶,“习《韩诗》、欧阳《尚书》,教授常数百人……绝志世外,专精经典,尤明天文、谶纬、风角推步之术”。
樊英,“少受业三辅,习京氏《易》,兼明五经,又善风角、星算、河洛七纬,推步灾异”。“尝有暴风从西方起,英谓学者曰:成都市火甚盛。因含水向西漱之,乃令记其日时。客后有从蜀来,云:是日大火,有黑云卒从东起,须臾大雨,火遂得灭。”这样的呼风唤雨术,可谓比道士要高明多倍。他著有《易章句》。著名的儒者陈寔是他的学生。
唐檀,“少游太学,习京氏《易》、《韩诗》、颜氏《春秋》。尤好灾异星占。后还乡里,教授常百余人”。郡上发现灵芝,他认为是外戚贵盛,不是祥瑞;一女一胎生四子,他说是宫中将有兵变。这些话都应验了。后来举孝廉,做到郎中。
公沙穆,“长习《韩诗》、《公羊春秋》,尤锐思河洛推步之术”。后举孝廉,做弘农县令。县界内螟虫为灾。他设坛祭祀,祝告道:百姓有过,由他一人承当。“于是暴雨,既霁而螟虫自销,百姓称曰神明。”
……
在他们之后,才是费长房、刘根、左慈、封君达等人。这些人在当时也只是方士,和道教关系如何,没有其他材料,只是后来被道教当做神仙,引为同道。
此外就是几名医生,最著名者当然是华佗。然而华佗本是儒生:“游学徐土,兼通数经。晓养性之术,年且百岁而犹有壮容,时人以为仙。”但他耻于以医见称:“为人性恶,难得意,且耻以医见业。”得罪了曹操,先被下狱,后被杀害。
范晔在《方术传》序言中说:“仲尼称《易》有君子之道四焉,曰:占筮者尚其占。”因此,占筮乃是君子,亦即儒者的正业,是“先王所以定祸福,决嫌疑,幽赞于神明,遂知来物者也”。同时还有“阴阳推步之学”。其他占术还有《河》、《洛》之文,龟龙之图,箕子之书,纬候之部,等等。它们又流为风角、遁甲、七政、元气、六日七分等,以及望云省气、推处祥妖等术,“时亦有效于事也”。因此,它们都是儒术的有机组成部分。但是,这门学问太深奥:“而斯道隐远,玄奥难原,故圣人不语神怪,罕言性命。”即使言说,也是“或开末而抑其端,或曲辞以章其义”。其原因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就是怕普通人滥用,而不是圣人不做,更不是圣人不懂。
东汉的术者中,范晔最推崇的不是《方术传》所载诸人,而是张衡和郎顗:“中世张衡为阴阳之宗,郎顗咎徵最密,余亦班班名家焉。”然而《汉书·五行志》载:“董仲舒始推阴阳,为儒者宗。”这样,张衡之宗又是董仲舒,而张衡虽以天文学家著称于今天的史书,然而在当时,他最大的事业还是儒术。
范晔继续说道:“汉自武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届焉。”汉代方术的勃兴,关键是汉武帝的推动,这和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到东汉,“郑兴、贾逵以附同称显,桓谭、尹敏以乖忤沦败”。这四人都是儒者,儒者对待方术有不同的态度。“是以通儒硕生,忿其妖妄不经。奏议慷慨,以为宜见藏摈。”然而这是后来的事情,在东汉,类似桓谭者,不过一二人而已,即便尹敏,也不敢像桓谭那样公开反对,只是曲折地表示一下不满而已。
范晔称赞通儒硕生,说明在他那个时代,儒者对于方术,已经缺乏热情,反而加以摈斥了。这是儒教的觉悟,使儒教把方术置于次要、“宜见藏摈”的地位。然而儒教觉悟了的时代,却正是方术遁入道教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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