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五斗米道割据汉中的是张鲁。张鲁起初依附益州牧刘焉,刘焉到益州时,黄巾起义早已爆发。所以张鲁的割据在张角之后。如果以兴平元年(194)刘焉死后,张鲁不听刘璋号令为始,则张鲁割据汉中距张角起义已有十余年之久。据《三国志·张鲁传》载:
张鲁,字公祺,沛国丰人也。祖父陵,客蜀,学道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百姓,从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号米贼。陵死,子衡行其道。衡死,鲁复行之。益州牧刘焉以鲁为督义司马,与别部司马张修将兵击汉中太守苏固,鲁遂袭修杀之,夺其众。焉死,子璋代立,以鲁不顺,尽杀鲁母家室。鲁遂据汉中,以鬼道教民,自号“师君”,其来学道者,初皆名“鬼卒”,受本道已信,号“祭酒”。各领部众,多者为治头大祭酒。皆教以诚信不欺诈,有病自首其过,大都与黄巾相似。
裴松之《三国志注》引《典略》,所记与《三国志》不同:
熹平中,妖贼大起,三辅有骆曜。光和中,东方有张角,汉中有张修。骆曜教民缅匿法,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
太平道者,师持九节杖为符祝,教病人叩头思过,因以符水饮之,得病或日浅而愈者,则云此人信道。其或不愈,则为不信道。
修法略与角同,加施静室,使病者处其中思过。又使人为奸令祭酒,祭酒主以《老子》五千文,使都习,号为奸令;为鬼吏,主为病者请祷。请祷之法,书病人姓名,说服罪之意。作三通,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谓之三官手书。使病者家出米五斗以为常,故号曰“五斗米师”。实无益于治病,但为淫妄。然小人昏愚,竞共事之。后角被诛,修亦亡。
及鲁在汉中,因其民信行修业,遂增饰之。教使作义舍,以米肉置其中以止行人;又教使自隐,有小过者,当治道百步,则罪除。又依《月令》,春夏禁杀;又禁酒。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
裴松之在引完此文以后,纠正道《典略》所说的张修应是张衡。因此,张鲁继承张修,带有子承父业的性质。这显然是维护《三国志》的记述。
《后汉书》把张鲁事附于《刘焉传》,其记述大体沿袭《三国志》,但加了如下一段:
沛人张鲁,母有姿色,兼挟鬼道,往来刘焉家,遂任鲁以为督义司马。与别部司马张修将兵掩杀汉中太守苏固,断绝斜谷,杀使者。鲁既得汉中,遂复杀张修而并其众。
依此,张鲁被任为督义司马,不是因为他承祖、父业,有许多信徒,而是依赖其母与刘焉的关系。而所谓其父祖造作道书的记载十分含混,造作了什么书,并没有交待。至于所说五斗米道教义,又实与黄巾相似,它是否为张陵所创,令人难以明确。
《三国志》和《典略》都说,五斗米道教义,与黄巾相似,且《典略》更加明确地指出,五斗米道是在黄巾太平道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些内容,说明五斗米道实是太平道的修正版或改进型。从时间上看,张鲁割据汉中晚于张角起义十多年,说五斗米道源自太平道也较为合理。《三国志》、《后汉书》都说是张鲁杀了张修,《典略》又说是张鲁继承了张修之道,据《后汉书·孝灵帝纪》,中平元年(184)二月,张角起义;七月,张修也发动了起义:
秋七月,巴郡妖巫张修反,寇郡县。
唐李贤注引刘艾《纪》道:“时巴郡巫人张修疗病,愈者雇以米五斗,号为五斗米师。”看来张修的存在应是事实。而有关“五斗米”的记载,《典略》和刘艾《纪》也较为合理,那是病愈后付给巫师的报酬。因此,真实的情况当是张鲁在张修死后,继承了张修之道,却假造了一个父兄传道的神话。这还可从《抱朴子内篇》得到旁证。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中提到干吉,也提到张角,却不讲张鲁和张陵。以张鲁之显赫,张角之卑微且被诛杀,论道家提张角不提张鲁是不可能的。这只能说明,五斗米道不过是太平道的变种,不足以引起葛洪的特别注意。只是由于张角被杀而张鲁受封,张鲁子孙繁衍,而张角不仅子孙难寻,且作为叛乱祸首,太平道难以传播,遂使五斗米道独擅其教,并逐步制造、完善了三张创教的神话。
张陵创教事不可信,五斗米道为张修所创,学术界早有人指出。(2)此处要强调的是,五斗米教义与黄巾的一致,以及他们和汉初黄老为一道。
五斗米道的最高首领仅称“师君”,其下的首领也仅称“祭酒”。祭酒在汉代就是最高的学官,并被后世沿袭。因此,祭酒也就是师君。和张角称“大贤良师”一样,五斗米道也把自己定位为师。张鲁说他“本欲归命国家,其意未遂”(《后汉书·刘焉传》),当不全是虚话。(www.xing528.com)
所谓“鬼道”说,不过是说太平道和五斗米道主张向鬼神忏悔。起初大约主要是让病人忏悔,他们认为得病是因鬼神作祟;后来扩大到一般信徒,凡有小过者均可通过向鬼神忏悔或行善得到宽恕。
把疾病看做鬼神作祟,并且以祭神祀鬼进行治疗,是汉代一种通行的方法。《汉书·郊祀志》载:
成帝末年颇好鬼神,亦以无继嗣故,多上书言祭祀方术者,皆得待诏。祠祭上林苑中长安城旁,费用甚多。
哀帝即位。寝疾,博征方术士,京师诸县皆有侍祠使者,尽复前世所常兴诸神祠官,凡七百余所,一岁三万七千祠云。
皇家尚且如此治病,逢瘟疫流行,还要向鬼神祈祷。《后汉书·五行志》载:“延光四年冬,京都大疫。”刘昭注引张衡所上封事道:
臣窃见京师为害兼所及,民多病死,死有灭户。人人恐惧,朝廷焦心,以为至忧。臣官在于考变禳灾,思任防救,未知所由,夙夜征营。
张衡认为,这次瘟疫是由于孝安帝死于道路,近臣秘不发丧,以致天怒:
天地明察,降祸见灾,乃其理也。
因此,他建议,通过取媚神灵来消灾:
臣愚以为可使公卿处议,所以陈术改过,取媚神祇,自求多福也。
张角、张修向鬼神悔过以求除病,和汉朝朝廷没有区别。不同之处在于,依儒教祭祀原则,祭祀有严格的等级区分,而张角、张修之道,则几乎允许人人祭天地,向天地表示悔过。儒教祭祀要求“祭不欲数”(《礼记·祭法》),张角、张修则把祭祀扩大到日常生活中间,有过就须向神灵忏悔。孔子主张“敬鬼神而远之”(《论语·雍也》),而张角、张修敬而不远,把交通鬼神当做一项日常的活动。这种和鬼神非常亲密的关系,才是他们被称为“鬼道”的原因。鬼道的实际意义,并非说他们信神,而当时的朝廷和那些身为硕学大儒的臣子就不信鬼神。
允许所有人祀天地,至少是较多的信徒都可以祭祀天地三官,是张角、张修对传统宗教的重大改革。相比之下,儒教则较严格地保留着古代的传统:天子祭天,诸侯祭境内山川,直至庶人只能祭祀自己的祖先。假如张角或张修能够胜利,并延续下来,中国将有一个在形式上和基督教相差不远的宗教:人人可以和上帝交通,并经常向上帝忏悔。
从张角到张修再到张鲁,他们的宗教都不是以出离尘世为目的的,而是以求当世幸福为目的的。一旦他们有了政权,这种宗教就和国家机构合而为一,成为政教一体的国家-宗教组织。在这一点上,汉初的黄老是如此,张角、张鲁也是如此。张鲁曾有过三十来年的割据历史,使我们对道教的本质看得更为清楚。但是“天无二日”,儒教不愿与道教分享国家政权,而道教的力量又不足以重新夺回失去的地位,遂形成道教和中国古代政权若即若离的状态。
张角和张修之道,都保留着黄老的基本特点。他们以天(即上帝)为最高信仰,而自己则以师自居。他们“以善道教化天下”,这是儒、墨、黄老都相同的。《典略》说张鲁“依《月令》,春夏禁杀”,这也就是“因阴阳之大顺”。《月令》在张角时代已经被收入《礼记》,在顺天地阴阳这个问题上,儒、道是一致的。
《典略》说五斗米道“祭酒主以《老子》五千文”,《后汉书》记张角“奉事黄老道”,二者的基本倾向是一致的,这也是张角、张修作为黄老后继者最主要的特点。这个特点在《太平经》中也有充分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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