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实行黄老之治,应从曹参入相为始。
汉高祖刘邦在世时,战争连绵不断,刘邦之死也是因为在平定英布叛乱中为流矢所中。《汉书·礼乐志》中“汉兴,拨乱反正,日不暇给”,是当时情况的真实写照。所以不能在国家制度建设上有重大作为,仅由叔孙通制定了朝仪,“以正君臣之位”而已。(《汉书·礼乐志》)叔孙通所制礼仪,乃是“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史记·叔孙通传》)其他法令制度,也大多是在秦朝的基础上略加修订的。
刘邦起兵之始,萧何就一直追随左右。刘为汉王,萧做丞相;刘统一天下,做了皇帝,萧何被拜为相国。法令制度,多由萧何制定。当初刘邦进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史记·萧相国世家》)这些文献,使“汉王所以具知天下阸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者”(《史记·萧相国世家》),也成为汉初制定法令制度的基础和参考:“汉初,高祖初入关,约法三章曰: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蠲削烦苛,兆民大说。其后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国萧何攈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汉书·刑法志》)依《汉书·刑法志》对秦朝的批评,秦朝的主要过失是用商鞅“连相坐之法,造参夷之诛”,增加了肉刑、大辟、凿颠、抽胁、镬烹等酷刑,并且是“专任刑罚”,以致“奸邪并生,赭衣塞路,囹圄成市”。因此,萧何所定汉九章律,于秦法当有所删减。《汉书》作者认为,萧何所行,也就是无为之治:
萧曹为相,填以无为,从民之欲,而不扰乱。是以衣食滋殖,刑罚用稀。(《汉书·刑法志》)
刘邦死后两年,萧何也因病去世。曹参入相,正式把黄老之治作为国策。
大约在高祖五年,曹参被任命为齐相。到任后,曹参曾“尽召长老诸生,问所以安集百姓。如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儒者的言论不能使曹参满意,于是他转而他求:“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焉。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待他继萧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史记·曹相国世家》)他选择那些木讷的重厚长者为助手,罢免那些好惹是生非的官吏。自己则终日饮酒,不理政事。下属有了小过错,也尽量为之遮掩。这样,他就把清静无为的方针深入推广到群臣之中。在他看来,孝惠帝才能不及高祖刘邦,他自己也不如萧何,因此,遵循刘邦和萧何制定的制度法令,才是明智的选择。
曹参做了三年丞相,得到了百姓的拥护。百姓们歌颂道:“萧何为法,觏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史记·曹相国世家》)
曹参以后,陈平为相。陈平本来就好黄老之术,其为相也没有改动此前的政策。在陈平为相期间,发生了从吕后专政到文帝继位等一系列变故,但这些宫廷政变没有对社会产生重大影响,清静无为的政策仍然在继续。
清静无为的政策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但也使社会秩序混乱,特别是上下无等,尊卑不分,而由此将会导致犯上作乱。年轻的贾谊看到了这严重的社会危机,遂大声疾呼,要求“定制度,兴礼乐”,使“诸侯轨道,百姓素朴”。刚刚继位的汉文帝欣赏贾谊的才能,但无法用他的主张。“大臣绛、灌之属害之,故其议遂寝。”(《汉书·礼乐志》引)而妨害贾谊的原因,也是说贾谊“专欲擅权,纷乱诸事”。(《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这擅权乱事的主张和当时清静无为的政策刚好是牴牾的。于是贾谊被贬出京城,清静无为的政策仍然在继续。继曹参、陈平之后,汉文帝成为清静无为政策的领袖:
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史记·儒林列传》)
汉文帝在位期间,进一步减轻了刑罚。他先废除了连坐法,使犯人家属不再被收为奴;继而又因少女缇萦的请求,废除了肉刑,即断人肢体的刑罚。肉刑是上古刑罚,连坐是秦朝的法令。这两条改革,是清静无为政策的深入。汉朝官吏设置,起初是仿照秦制:“汉兴,高祖躬神武之材,行宽仁之厚……天下既定,踵秦而置材官于郡国。”(《汉书·刑法志》)汉文帝对此也没有重大变更。在宗教方面,则比汉初有较大改革。其中最重大者就是在京城近郊建五帝庙和五帝坛,使祭祀较为便利,这是后来儒教将上帝祭祀移至京城南郊的第一步。
秦国所建立的上帝神畤,大多在雍地,离京城咸阳有数百里之遥。汉朝定都长安,上帝祠离京城就更加遥远,祭祀一次十分不易。汉文帝即位十三年后才亲自郊祭五帝。而在文帝之前,刘邦、惠帝都没有到雍地郊祭,只是由礼官代其行事。文帝郊雍,乃是汉初宗教方面的重大进步。
大约由于亲身体验了远祭的艰辛,第二年,赵人新垣平借望气,说长安东北有神气,应该在那里建上帝祠。依据这个建议,文帝下令在渭河北岸修建了五帝庙:
于是作渭阳五帝庙,同宇,帝一殿,面各五门,各如其帝色。祠所用及仪亦如雍五畤。(《史记·封禅书》)
这样,汉家天子就不必远到雍地去祭祀上帝了,而汉文帝也在庙刚刚落成不久,就到渭水之阳行五帝祭祀:
夏四月,文帝亲拜霸渭之会,以郊见渭阳五帝。五帝庙南临渭,北穿蒲池沟水,权火举而祠,若光辉然属天焉。(《史记·封禅书》)
可以想象,这座庙修得极其辉煌壮丽。后来,汉文帝又说在霸陵道边隐约看到有五个人,于是又在那里修建了五帝坛:
文帝出长门,若见五人于道北,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坛,祠以五牢具。(《史记·封禅书》)
这样的祭祀一直保留到汉武帝初年,直到出现太一神为止,五帝就是国家祭祀的上帝,而其核心是黄帝,是上帝中的最尊贵者。(www.xing528.com)
五帝之中,黄帝就是上古的轩辕氏黄帝,白帝就是少昊,青帝一般认为就是伏羲,黑帝是颛顼,赤帝有人认为是神农,有人则以为是炎帝。撇开局部的争论不言,则大体一致认为五帝乃是上古的帝王。也就是说,秦汉时代,人们是把上古的帝王尊奉为上帝。而从汉文帝“若见五人于道北”看,那时的人们一般还保留着神人同形的观念。这也自然:上帝既然是上古的帝王,自然是人形无疑。
据《汉书·文帝纪》,文帝是个极其节俭的皇帝:“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值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身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但却一再修建五帝祭庙、祭坛,并且十分辉煌壮丽,这表现了汉文帝的宗教虔诚。
汉文帝还下诏,增加上帝及所有神灵的祭品:
朕即位十三年于今,赖宗庙之灵,社稷之福,方内艾安,民人靡疾。间者比年登,朕之不德,何以飨此?皆上帝诸神之赐也。
盖闻古者飨其德必报其功,欲有增诸神祠。有司议增雍五畤路车各一乘,驾被具;西畤、畦畤禺车各一乘,禺马四匹,驾被具;其河、湫、汉水加玉各二;及诸祠,各增广坛场,珪币、俎豆以差加之。(《史记·封禅书》)
考虑到当时国家的经济实力和神灵众多,给每个神灵都增加祭品,对于国家乃是一项不小的开支。仅增广坛场,增加珪币、俎豆,一个神灵所需也不只“中人十家之产”,所有的神灵都要增加,其所需财物,数量当十分可观。
由于上帝、诸神降福,汉文帝下诏增加祭品作为报答;对于上帝的谴告,汉文帝也虔诚地加以反省。他即位的第二年,由于日食、月食接连发生,下诏求言:
朕闻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灾,以诫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谪见于天,灾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于兆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朕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朕下不能理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匄以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史记·孝文本纪》)
十几年后,由于连年水旱灾害,汉文帝又下诏罪己:
间者数年比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乃天道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废不享与?……细大之义,吾未能得其中。其与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远思,无有所隐。(《汉书·文帝纪》)
民为天生,君是天置。君依天意治民,则天降福;违背天意,天将降灾:这是传统宗教的信条,也是行黄老之术的汉文帝的信条。尊天事神,按天意行事,也是黄老术的首要内容。
汉文帝也深信天道报应。十三年(前167),因为秘祝之官将皇帝的祸灾转移给臣下,下诏道:
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由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今秘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不取。其除之。(《史记·孝文本纪》)
汉文帝所理解的天道,也就是老子“常与善人”的天道。废除秘祝官移过于下,是汉文帝的德政,但他并不否认这种巫术本身。任何宗教都有通过祭祀祝告以移祸接福的巫术内容,黄老之教自然也不例外。
汉文帝死,其后窦氏依然健在。坚持行黄老术的领袖就是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后:“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史记·外戚世家》)《汉书·外戚传》的记载是:“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景帝及诸窦不得不读《老子》,尊其术。”因此,汉景帝时代,能够实行黄老之治,主要是因为窦太后的坚持。汉武帝即位,窦太后成了太皇太后。丞相窦婴、太尉田蚡、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等,要兴明堂、辟雍,尊崇儒术,遭到太皇太后的严厉镇压。赵绾、王臧被下狱后自杀,田蚡、窦婴被免职。汉武帝即位六年(前135),太皇太后死,才得以实行独尊儒术的治国之道。
因此,汉初的黄老术,首先是由相国、皇帝、太后等掌权者所实行的治国之术。这套治国之术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也有与之一体的宗教措施。这套政教一体的治国之术,其理论基础,实际就是一部《老子》。属于黄帝的部分,不过是传统的礼乐法度、仁义之道。如贾谊所言,大兴礼乐仁义,就成了儒者之术;然而治国又不能如老子所说,全不要礼义法度。以清静无为为原则,把礼义法度减少到极低的程度,就是汉初黄老之治中老子学说和传统治术的比例。按司马谈《论六家要旨》所说,则是“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从黄老道家,或称黄老道教的角度看,这五家虽然各有偏颇,但对于治国,也都各有自己的作用,因而不可偏废。黄老道家采取这种态度,也从另一方面说明,要治理一个国家,需要各方面的理论,而仅仅老子、庄子等人的准备显然不足。
为了制定完整的政教一体的治术,尊奉黄老的学者就以老子学说为基础,糅合各家学说,写下了一系列著作。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马王堆出土的帛书,也有《文子》、《淮南子》等著作。从这些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黄老术,也就是早期道教的基本思想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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