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与民族学的关系及研究成果

今日是诸位社会学家在这里开全国社会学社的成立会，鄙人承邀参加。非常荣幸。命以演讲，因本来不是研究社会学的人，觉得没有可讲的。不得已，把现在自己喜欢研究的民族学讲一讲。因为民族学与社会学有密切的关系。

社会学的对象，自然是现代的社会。但是我们要知道现代社会的真相，必要知道他所以成为这样的经过；一步步的推上去，就要到最简单的形式上去，就是推到未开化时代的社会。然而文明人的历史，对于未开化时代的社会状况，记得很不详细。我们要推到有史以前的状况，专靠考古学家所得的材料，是不能贯串的。我们完全要靠现代未开化民族的状况，作为佐证；然后可以把最古的社会想象起来。这就是民族学可以补助社会学的一点。

就吾国社会而论，从前有一种钻木取火的习惯，久已失传。在民族学上，知道Samoa人、Berneo人等，均尚有钻木生火的方法。我们从前有结绳而治的习惯，历史上说得很不详细。在民族学上，知道古代墨西哥人与秘鲁人，现代广西瑶人与台湾番人，都有结绳记数的方法。我们的数目，用积画的，只有一二三三的四个字；自五到九，都是借用同音字。从弋的古文，只有弌弍弎的三个字。从民族学上，知道非洲的Hongo人等，澳洲的Melanesia人等，均用五进法，澳洲的Papna人用三进法。就知道我们祖先曾用过五进法，也用过三进法。我们古代有姓氏的分别。姓字从女。商的始祖是简狄，周的始祖是姜嫄。一是吞燕卵而生契，一是履大人迹而生稷。这当然是因契、稷不知道父亲是谁而傅会的。在民族学上，知道初民有经过母系制时期的。可推想简狄、姜嫄，都是母系制时代的女主。《春秋左氏传》记郯子的话，称古代纪官，或以龙，或以火，或以云，或以鸟。《说文解字》称：南方蛮闽从虫，北方狄从犬，东方貉从豸，西方羌从羊。并说他们是虫种、犬种、豸种、羊种，都很可疑的。现在从民族学上，知道初民有一种图腾的制度。我们古代的龙官、鸟官等，四方的虫种、犬种等，自然是图腾时代的传说。即此几条，也可见民族学的贡献了。

民族学的名义，在德文是Völkerkunde。先从英文Folklore译成Volk-skunde，是民族学的意义。又变少数的Volk为多数的Völker，乃成民族学的意义。此学又分叙述的与比较的两种。叙述的民族学，在德文为Be-schreibende Völkerkunde，在各国通行的是Ethnographie，是希腊语Ethnos与Graphein两字组成的。比较的民族学，在德文为Vergleichende Völkerkunde，在各国通用的是Etnologie，是用希腊语Ethnos与Logos两字组成的。但美国学者，往往用文化人类学的名，藉以别于物理学的人类学。

中央研究院于社会科学研究所中，设有民族学组。前年由颜复礼、商承祖两君加入广西科学考察团，调查凌云县瑶人状况，集得标本四十三件，曾择要编为报告，已出版。去年由林惠祥君往台湾调查番族状况，集得标本一百零四件，亦择要编为报告，在印刷中。

两种调查报告中，可供社会学家参考的，约举如下：

凌云的瑶人分为四种：（一）红头瑶，从前曾以红布裹头的。（二）蓝靛瑶，以种蓝靛为主要职业的。（三）盘古瑶，是崇拜盘古王的。（四）长发瑶，是以发名的。(www.xing528.com)

他们的婚礼：红头瑶男子，多娶表姊妹。蓝靛瑶有族外结婚制，同姓不婚。盘古瑶也是这样。承继权：红头瑶女子，有遗产承继权；蓝靛瑶女子无此权。祖先崇拜：红头瑶用藤枝置神楼为祖先代表。蓝靛瑶于神楼上贴购自汉人的桃符数张，朔、望及季节均焚香。

台湾的番人分为七族：太么族、荫衣设特族、蒲嫩族、朱欧族、阿眉族、派宛族、野眉族。

番社与部落的组织：番社略同于氏族。社中分子多同一血统，或每社各戴一头目，或数社共拥一头目。头目有世袭的，有由长老公选的。派宛族行长子继权制，男女一律。又有数番社合成部落的家族。有行大家庭制的，如蒲嫩族一家多至六十人以上。有行小家庭制的，［如］太么族一家只数人。惟阿眉及野眉两族，行母系制，馀皆用父系制。番族通行一夫一妻制，寡妇未生子的，可再嫁，有子的不许。姓名：太么族与阿眉族没有姓，馀皆有姓。姓多用太阳、蝉、狸等，似是图腾遗意。太么族没有姓，儿子的名下，加一个父的名。父早死，由母抚养的，改用母名。父母离婚，子也用母名。婚姻：同姓不婚。蒲嫩族与朱欧族有一种交换婚姻。例如甲家娶了乙家的女，就要把甲家的女嫁与乙家。有买卖婚姻制。男子送衣服、饰物、畜产、土地等于女家，女家认为满足，始得结婚。又有以后男子服务于女家为代价的，如朱欧族是。服务时间的长短，依所定契约。普通一、二年后，可以契妻归家。又有竞争的结婚。太么族中，若二男争一女，就以馘首定胜负，先取得人头者得与女婚。社会制裁：杀伤放火，窃盗诈欺，通奸，破坏契约，违犯习惯等，各族大都认为犯罪。但以对于本社或本族人为限；若行于外社、外族、或汉人，不但非罪，且为勇敢。刑罚：用斩、杀、放逐、抄没、笞刑、攫发（握罪人的发且振摇他）、谴责、赔偿。从前多用死刑与笞殴；现在多用赔偿。断罪：除由头目与公论裁判外，还有一种神判。太么族中，遇曲直不易裁判时，令当事人出而馘首。先得人首者，认为神佑，必直。

现在民族学组的研究员，拟着手于浙闽畲民与东北方通古斯族的调查。将来所得材料，一定也有可以备社会学参考的。我们又聘定德国民族学专家但采尔教授（Professor Dr. T. W. Danzel），他是在汉堡民族学博物院任非洲部主任，而且在汉堡大学讲授民族学的。他允许替我们选集关于民族学的各种材料，如非、澳、美诸洲未开化民族的标本，同欧洲史前的器物，于本年九月间就职时带来，将为有系统的陈列。那时把我们自己采集的，与欧洲学者所已得的，参互考证，一定可以多有所贡献。当随时再为诸位报告。敬祝全国社会学社成立后，时时进步。

（此文1930年5月在中国社会学社成立会演说词。）

据《社会学刊》，193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