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
前些时候,某网站发起一场轰轰烈烈的“网络大革命”,要“向网络剽窃宣战”,据说还搞了相当盛大的网下活动,“网络革命”的发起者说:“当我们为之苦恼为之流泪为之呐喊的文字,某一天出现在另一人的笔下时;当我们呕心沥血的作品,被鼠标轻轻一点,改头换面为别人的作品时;当我们的努力和心血顷刻间化为流水时;我们震惊!我们愤怒!我们激动!
“我们反对这样的行为,鄙视这样的行为,我们谴责这样的行为:文字没有高低优劣之分,但文字背后的灵魂,却有高贵和卑下!
“真诚的创作,能唤起心灵的美好感应和共鸣。丑恶的剽窃,是对文字的亵渎和人格的自我沦丧。让我们摒弃一切不道德行为,纯洁网络文学天空,创造自由宽敞真诚的精神家园。”
之后,就有网友发起了网上著名的热贴:《剽客列传》。可见保护原创,反对抄袭,既便在网上也已受到公众关注。
人生忧患识字始
说来也巧,由于我的贴常在网站上发表,所以有网站的老朋友约我说几句。说什么呢?想来想去,我也找不到“闪点”——首先,我对于什么是“原创”这个概念,从来没有想明白过;其次,瞎说一通,本来也可以,不过这要得罪多少人啊?所以我只好什么也不说,选择了沉默,此亦藏拙之道。
如今此事早已经过去了,我反而突然想说几句。
这是由于读到苏轼的一句话:“人生忧患识字始”,所以突然有些感想:大家都说“原创”,那么,谁是原创?恐怕只有苍颉才是原创——世间没有字,哪来的文章?
我们的汉字是方块字,乱七八糟的全加起来,其总数大概有4万个,《词海》收了38600多个,《康熙字典》收了47035个,《中华大字典》收了48800多个,但是其常用字只不过4千有余,高频字更少,只有550个。
只要写文章的人都知道,一篇千把字的文章,50多个“超高频字”要占到40%以上,个别字“出镜率”可达数十次!
一篇文章,说到底无非是把这么几个字“码来码去”——一个好句子,只要你想到,别人也一定想得到,这有个概率问题。
这个问题,我们的前辈们早就发现了。所以王国维说:“读杜诗韩文,总感觉无一字无来历。”这个“来历”,既“必有所本”,杜甫最爱古人成句,而韩愈呢,也离不开《经》、《史》、《子》、《集》,所以:来历者,继承也!
到了现代,一篇文章,更没说的,万万千千的“古人章句”在前,浩如烟海。我敢说,无论你怎么写,写得“天花乱坠”,也跳不出“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为两句”,要想一点都不动前人的思想,恐怕很难。
抄得你没脾气
其实,抄袭与剽窃是不一样的。高者窃其神——也就是观点,是为抄;低者窃文字,也就是皮毛,是为窃。
常言说得好,“天下文章一大抄”,“你也抄,我也抄,只看谁会抄!”所以抄书不为窃,从古至今,约定俗成。天下文章,自抄开始;一部《文学史》、一部《修辞学》,读过来,读回去,无非一个字:抄,一点脾气也没有!
在前人,“晋文”是抄“汉赋”,“宋词”全抄“唐诗”,其中的区别只在“会抄”。“会”这个字,其实也不难,重在“会心”,有了这个会心,说法就有了:“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至于“剽窃”就更有意思,“前有古人,后有来者”,书读多了,你就懂了,既便“诸子百家”、《汉书》、《史记》,无非“剽”与“窃”。《汉书》浩浩,慷慨激昂,但你可知道,此书也是“攒”的。(www.xing528.com)
“思无邪”与“影疏香暗”
其实不但《书》、《史》如此,诗歌如何?同样也有“窃句”。此为“意窃”——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
比如王勃“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全抄《庄子·天地》篇的意境。《滕王阁序》的“秋水共长天一色”,也全抄《汉赋》中的“草旗共春风一色”,这个官司,不知几人知道?
五代诗家江为,有诗“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到了宋代,大诗人林和靖取来自用,林讨便宜,只换两个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首诗名高千古,尽人皆知。谁优谁劣?在诗的“十大意境”上,是不用说的,林高于江,还不是一点半点,此既文学史上有名的“影疏香暗”之争。但是说到底,无江为之诗在前,会有林逮之诗吗?我有存疑。
不过,以前人所认同的主流观点,在诗,只要一字不同,也不为窃,“江林名句,可以两存”!这叫“无窃无诗”。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此外,李蓊佑诗:“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王维拿来后改为七言:“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汉唐以下,风气确实如此。
再如,杜甫人称“诗圣”,但杜诗中亦多前人之句,这也是“在论”的。比如薛振有诗“省署开文宛,沧浪学钓翁”。杜甫也有诗“独当省署开文宛,兼泛沧浪学钓翁”。
杜甫“抄”别人,别人也“抄”杜甫。杜诗有好句比如“夜足砧沙雨,春多逆水风”,便有好几个人“抄袭”。此句到白居易的手里,变成“巫山夜足砧沙雨,泷下春多逆水风”。
白居易甚为得意!
文章天下之公
不过,对于“改(前人诗)句”,古代有个行规,改得好,就是高手,称“袭句”,是“文仙”;改得不好,就是低手,称“活剥”,便是“文屠”!
《大唐新语》中介绍了一个张怀庆,此人酷爱杜甫,写诗也有些名气。他擅改诗句,以为平常,其中最著名的是“镂月为歌扇,裁云作舞衣”,张改为“生情镂月为歌扇,出性裁云作舞衣”。所以有人说张是“生吞王昌龄,活剥郭正一”,成语“生吞活剥”,就是来自这里。
这些现象,俞正燮的《癸已类稿(卷十二)》有过详细的考据,俞评述说:“文章天下之公,此(指“袭句”)皆当两存之!”
这也就是说,文章是说事的,只要“事有所本”,“时有所移”,可以“两存”,这也算比较现实,也比较有趣的一种主张!
后来的学者想要避免抄袭,其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提倡“著作者不读书”——这个办法是王船山发现的。不过王夫之这个人,生平恨的是“诗词歌赋”,所著《姜斋诗话》对曹植、陶渊明、陈子昂、王昌龄、李白、孟郊、韩愈、曹邺、陆游等数十位诗人文人大加指谪,王船山认为杜少陵“愁贫怯死”,白香山“旋踵而涸”。
雷同与撞车
此外,古代开科取士,写八股文章,一场同题,有些试题、破题也是非常相近的。但是由于闭卷考试,所以不存在抄袭的问题。于是出现了一个新词,叫做“雷同”。这个词很巧妙,天上打雷,地上回响,不管打多少遍“雷”,音近是个自然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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