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述与讨论可以从发生在《万象》杂志的一个典型事件说起。1943年8月1日出版的《万象》第3年第2期,有一个版面非常引人注目:右边是丰子恺的漫画《翠拂行人首》,左边却是一篇与漫画毫无关系的无署名的短文《可纪念的一日》——显然是临时插进去的。更费人猜测的是文章的内容,因为不长,不妨抄录如下;
图1—1
民国三十二年八月一日是一个可纪念的日子!
它值得我们的深思,感奋!
外人统治了百年的上海租界地,今日终告收回!
我们知道租界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它在中国的版图以内,主权却不属于中国,它是帝国主义在华的殖民地。它几乎成为一切罪恶的渊薮,种种黑暗,罄竹难书!(www.xing528.com)
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中国的土地,主权当然属诸中国,毫无疑义,然因中国历年积弱卧榻之旁,竟容他人酣睡,这是多么可悲,可痛!今日收回租界,当然值得警惕!庆祝!
独立,自主,领土完整,是中国近年奋斗的目标。可喜此种目标,逐步达到,光明不远,值得吾人奋发,共同努力!卒底于成!
民国三十二年八月一日是一个可纪念的日子!
它值得我们深思,感奋!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文章,这背后隐藏着一段什么样的历史与现实?
19世纪末日本是在封建的支配体制下开始要树立近代形象的统一国家。进入20世纪,为了扩大海外市场和资源供应,在美国和欧洲列强的支援和默认[1]下,日本对中国和朝鲜等东亚地区发动侵略战争。他们首先在1910年占领了整个朝鲜半岛,然后于1931年入侵中国东北地区,制造了傀儡政权的“满洲国”。从此开始日本逐渐扩大东亚地区的殖民地,而在中国的殖民化占领范围也日渐扩张。1941年12月8日日本漠视英美帝国主义过去对日本政治性的帮助与默认,在占领全亚洲野心的驱动下,偷袭了美国珍珠港基地,同时击沉了停泊在上海黄浦江上的英国炮艇,威胁美国炮艇,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并迅速全面占领了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都沦入日本之手,上海处于全面沦陷状态。但日本占领者却着意将这样的全面占领曲解为对中国人民的“解放”。因此,他们将1943年8月1日日军全面进驻上海公共租界与法租界实行“交接”,定为所谓中国人民“收回”租界的“解放日”,并强行命令全上海各报纸杂志都要发表专论以示庆祝,以制造“上海解放”的假象,将自己装扮为“解放者”。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万象》主编柯灵亲自执笔写了这篇貌似“感奋”,实要人们“深思”的“纪念”文章。文章强调“独立,自主,领土完整,是中国近年奋斗的目标”,暗示日军占领英法租界,对中国人来说意味着另一个东方帝国主义的剥夺与压抑,是又一个殖民统治的开始。柯灵曲折地形容日本帝国主义占领的都市上海,“它几乎成为一切罪恶的渊薮,种种黑暗,罄竹难书”,这是中国沦陷的历史,是个“可痛”“可悲”[2]的历史的延续。这里展开的正是一场将“占领”变成“解放”的虚假意识形态与揭示真相,使虚假意识形态失效的斗争;而处在被占领的情况下,这样的斗争,又不能不采取暗示性的、曲折的方式。这两个方面,都具有极大的典型性,揭示了沦陷区文学的实质与特殊的存在和言说方式。
本书首先要讨论的是:日伪政权如何掌握和统制上海地区的政治经济,与此同时,又如何广泛地进行文化控制,制造将侵略战争与占领合理化的虚假文化;他们怎样通过各种强制性的法令推动汉奸文化活动,压迫种种上海文化人及其文化空间,怎样对上海市民散布欺骗性文化产品,操纵上海市民的思想意识与心理,培植支持日伪政权统治及辩护现状的顺化意识;日伪政权的资本和权力最终怎样控制了上海各文化领域,上海的一些文化工业怎样变成为日伪政权的意识形态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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