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詟”应是“触龙”
金按:上海读者陈君敏致函《咬文嚼字》编辑部说:“《咬文嚼字》1997年第2期,刊有《势利的‘趋’》一文。在谈及《战国策·赵策》时,三次提到‘触龙’。据我所知,向赵太后进言遣长安君入齐为质的人应是‘触詟’而不是‘触龙’。不知道是贵刊失校,还是我记忆有误,望能答复。”编辑部转来陈函,因撰此文作答。
凡是读过《古文观止》的人都知道,该书选收了一篇《战国策》中的文章:《触詟说赵太后》。我查过《古文观止》的许多版本,其中的“触詟”,没有一种是印作“触龙”的,而且有的本子还专门给“詟”字注了直音:“詟,音摺。”似乎主人公名为“触詟”,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但是,在上世纪80年代以后出版的一些古代散文选本中,此文的主人公却发生了引人注目的变化:凡60年代出版的选本,如人民教育出版社1962年4月版《古代散文选》,中国青年出版社1962年9月版《历代文选》,篇名中仍作“触詟”;而80年代出版的选本,如北京出版社1980年1月版《中国历代散文选》,浙江教育出版社1989年11月版《古文鉴赏大辞典》,篇名中却印成了“触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其实,“触詟”和“触龙”的歧异由来已久。由于文章选自《战国策》,矛盾便在《战国策》的各种校注本中展开。清《士礼居丛书》所收宋姚宏本《战国策》作“触詟”,《四部丛刊》影印元刻宋鲍彪注本亦作“触詟”,元吴师道《战国策校注补正》指出《史记》及《说苑》均作“触龙”,但他认为“龙”应当作“詟”,而清黄丕烈《战国策札记》却认为“詟”应当作“龙”。清代乾嘉学派训诂大师王念孙在《读书杂志·战国策第二》“触詟”条下对此作了详尽的考证:(www.xing528.com)
“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詟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之。”(金按:以上为《战国策·赵策》原文)念孙案:“……此策及〔史记〕《赵世家》皆作‘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今本‘龙言’二字,误合为‘詟’耳(金按:“龙言”二字直行上下书写,很容易因字距相近而误看成“詟”字)。太后闻触龙愿见之言,故盛气以待之,若无‘言’字,则文义不明。……《汉书·古今人表》正作‘左师触龙’。又《荀子·议兵篇》〔杨倞〕注曰:‘《战国策》赵有左师触龙。’《太平御览·人事部》引此策曰:‘左师触龙言愿见。’皆其明证矣。又《荀子·臣道篇》曰:‘若曹触龙之于纣者,可谓国贼矣。’《史记·高祖功臣侯者表》有‘临辕夷侯戚触龙’,《惠景间侯者表》有‘山都敬侯王触龙’。是古人多以‘触龙’为名,未有名‘触詟’者。”
王念孙的考证,论据充足,逻辑严密,具有很强的说服力,本来是可以作为定论的。但是古代的学者,尤其是版本学家,对于古书的刊刻历来十分慎重,如果没有传世的古本可作依据,尽管前人论证确凿可信,他们至多在校注中加以引用和说明,却不肯轻易去改正错字。这就是上世纪60年代及建国以前所有选本一律印成“触詟”的原因所在。
引起变化的关键是在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中出土了大批帛书,其中有一部记载战国史事的著作,全文约11000多字。该书被定名为《战国纵横家书》。其第十八章的文字内容,与今本《战国策·赵策》中的“触詟说赵太后”绝大部分相同,而今本的“左师触詟愿见”一句,该书正作“左师触龙言愿见”,这就以汉代的钞本雄辩地证实了王念孙所考定的“今本‘龙言’二字误合为‘詟’”的结论。因此,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古代散文选本,就以出土的《战国纵横家书》为依据,直接将“触詟”改成了“触龙言”。这种做法,我认为是正确合理的。
(原载1997-06,署笔名封常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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