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公司里的混子
就这样,我终于堂而皇之地混入了我国建制庞大、编制松散、胆大包天、涉足领域无限宽广的策划队伍,而且因为表现积极和业绩优良被提前转正。没过多久,我和公司里的同事就熟悉起来。我们白天根本不干活,或者说没法干活。公司里经常熙熙攘攘得像是一壶开水,谁也不能安心。白天神聊淡侃地混日子,工作自然得推到晚上加班。所以以后如果你见到广告公司挑灯夜战的热烈场面,千万别以为是生意太好了,他们很有可能是一个可怜的老板带着一堆混子在骗你的钱财。他们往往还会特别炫耀地向你说:“瞧我们生意多好,半夜忙得就跟白天一个样。”那些人只会炫耀写字楼的奢华,机构的庞大,遍布全国的分支机构,无限放大无从考证的团队履历等。教你个办法识破他们,那就是赶在上午或老板不在的时候突然到访那家公司,你一定会看到一些真相。
小知识
《开药铺》
说的是早年间京城里有个买卖人贾行家,同一个叫满不懂的合股开一家药铺。二人租好铺面,把家眷安排在后院,雇了一个叫窝囊废的伙计就开张了。头一个顾客进门要买“白术”,贾掌柜的赶紧让窝囊废到银楼去打个银珠(白色的珠子),顾客喜出望外,拿着“白珠”走了;第二个顾客要买“白芨”,掌柜又叫伙计去菜市儿买了只大白光鸡拿走了。掌柜的贾先生说:“买卖都这样儿,先赔后赚。”这时来一位要买“附子”,贾掌柜的很无奈,把买卖交给合股人满不懂,顾不上老伴儿哭泣,拉上儿子,“父子”跟顾客走了。过后来了个天津人要买“砂仁”,因口音关系说成了“洒人儿”(老北京“三”读音为“sa”),满不懂只好关了买卖,带着窝囊废、贾掌柜家里的三人一起要跟买“砂仁”的人走。药铺门口摆鞋摊儿的陈皮匠听说是只卖人不卖药,怕被当成“陈皮”卖掉,赶快溜走了……
在那样的公司里混日子,我们必须都是单身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久就形成了吃住在单位的激情场面,办公桌的柜子里装的全是牙具、睡袋、换洗衣物等。看着同志们热火朝天的工作热情,老板们很高兴也很感动,晚上一不理智就会领着大家出去吃夜宵,于是大伙儿借机慷慨激昂地争相跟老板表忠心、说好话,然后都假装特仗义地替老板挡酒喝,其实就是想借着喝多了,晚上就能不再干活,去沙发上睡觉,又混过去一天,又赚到了一天的工资。记忆里,那几年的晚上12点以后,留在饭馆里神侃的多半儿是广告人,而且聊出的生意都特大似的,所以弄得现在无论广告人说什么都没人信了,这都是报应呀。最可笑的是,我们公司的会计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工作如此卖力,账上就是不见钱。
好像当年所有的人都处在这一怪圈里,大家都是懵懵懂懂地做生意,一会儿就发财了一会儿又破产了,我们的客户很多还是国内的知名企业。有一次,我受命为一家全国著名酒厂策划市场转型之类的工作,在外人眼里,那个企业有非常成功的品牌,广告在中央电视台播放。统领这个企业的企业家也是当时的风云人物,工作繁忙,天天飞来飞去的。就连我们见面的地点也得约到第三城的机场。当我衣着笔挺强装自信地与那大人物对坐于机场的贵宾室,对一个产值过亿的企业的前途妄加品评时,我莫名其妙地感到:这简直是让要饭的给财主家出主意。要饭的(比如当时的我)连钱都没见过,怎么会知道如何赚钱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多年,直到后来看到那些所谓的“大企业”倒地的样子如泥胎玩偶一样软弱,才慢慢明白很多企业不过就是一个外表漂亮的橘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原来“大人物”们那时也不过仅仅是在追求一种感觉和创造这种感觉的环境。(www.xing528.com)
“干大事。”是我当时的老板天天教导我们的话。我们天天为了做大事准备着,忙碌着,不分昼夜,冥思苦想。老板命令:身为策划者,每个星期都得在策划会上提出一些新的宏伟设想供公司决策研究。那时的口号是:“我们可能做不到,但是不能想不到!”于是策划会成了神话故事大比拼,就连在珠峰顶上立个广告牌,上书“广告招商”这样的无稽之谈都不算新鲜。我至今都为自己那时极端稚嫩的妄想而感到脸红,更不可思议的是整日为了那些神话而东奔西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特傻。
我突然发现自己每天都生活在夜里,时间一长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我们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萎靡不振,打不起精神。团队气氛沉闷,全都在应付差事,大家基本上拖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开始工作,先干完的能到沙发上睡觉,干得慢的就得睡到地板上。会议室的大桌子底下是我发现的一块好地方,一来比较干净,二来不会被早晨上班的人吵醒(除了周一,公司上午一般都没有什么会议)。有一回我睡得比较死,碰巧公司一大早就来了几个客户。他们被前台的小姐请进会议室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撤离,只好在一堆皮鞋中间躺着。市场部的同事怕我钻出来搅乱了谈判的气氛,还用一只脚踩着我的肚子。我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大睁着眼睛仰面躺在地板上,将双手枕在头底下,望着桌子底板。大会议桌很昂贵,桌面光滑明亮得能够照出人影,但我发现它的背面却非常粗糙,有的地方已经开裂,螺栓也是歪的……是否世间万物都是这样?只拥有光鲜亮丽的表面,内心全是空洞和粗糙?听着那些被强迫灌进耳朵的无聊会谈,我发现我的生活非常乏味,我又一次对它失望了。
可是为了生存我得坚持下去,我已经不能再跟父母要钱了。为了每个月5号能够体面地从财务室领出足额的工资,为了能生活下去守望我无法预计的未来,我得坚持,我们大家都在坚持。所谓坚持的意思就是:混!为了能够可持续地混下去,我们总结出一整套混日子的方法和经验。公司的日常经营是按照项目负责制运作的,一个项目小组通常由两三个人组成,有时也会组成七八个人的小组,项目组拥有负责人和一定的经费,当然也有一个时间表和任务清单。项目组围绕着某一个项目开展工作时,可以外出访问,可以请客吃饭。
我们总是争先恐后地设法加入新立项的、人数多的项目小组,因为只有在这个阶段老板心气高,经费足,足够我们请客、出差、发奖金,而且有足够的理由让自己成天不待在办公室里。一旦项目运作到攻坚阶段,就是看谁有本事开溜的时候了,那时候就应该利用各种手段逃离这个项目组,加入到新立项的小组去。这个火候的把握很重要,早了好处没捞足,还会丧失更多机会;晚了就太可悲了,无论项目不了了之还是彻底失败(那些年我们从来不对成功抱什么希望),轻则招致一顿臭骂,重则还有被炒鱿鱼的可能,从而痛失混子的尊严与继续混的资本。同时我的老板也在一次又一次惨不忍睹的赔钱教训里吸取着经验,于是混子在越来越险恶的生存空间里闪转腾挪,不断提高着混的技艺。我逐渐感到智商不足,很难继续体面地在我国人才济济的策划队伍里立足,于是找了一个机会申请调进了设计部,开始本本分分地做起设计师来。
一年之后,大家发现所谓的公司老员工,其实都是生存能力强的混子,不仅职位混高了,工资混多了,脸蛋腰围混胖了,还在行业里混成了资深前辈。他们可以发号施令,指挥新入行的人,可以坐在桌子后面代表公司招聘员工,利用职权向漂亮姑娘问这问那,可以收到不认识的人寄来的请柬,打着参加会议的名义到各大饭店混吃混喝。只有我们可怜的老板面色日渐憔悴,头发蓬乱面无笑容,忧郁与困惑终年伴随着他。于是终于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嗅觉敏感的混子早就开始利用公出的机会到处面试,寻找新的出路。其实那几年大部分广告公司都是这个德行,大家转来转去都是在寻找好混的地方。
有一阵子,我连续几个星期穿梭在京城各大中小广告公司之间,希望以高价推销自己。积累的应聘经验让我很快掌握了一套完整的自我推销与揣摩老板心思的本事,于是随着应聘的成功率越来越高,我的底气也越来越足,大话越来越多,待遇要求越来越高,我又一次被自己编的谎言欺骗了,自诩为京城设计高手。混子就是这样,总是拥有足够的自信,就像老崔歌里写的那样:“我的内心深处还藏有伟大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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