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的历史渴望,需要强大的时代抒情主人公,超我以及偶尔流露的自我,都为这个时代的情感宣泄找到了必要的表达场域。“历史化”并不能完全清除个人的情感、个人对生活及事物的内在化思考。在强大的时代抒情主人公顶天立地的超我形象的一侧,也依然有一些坚韧的自我表达,以及逃逸式的超脱。这些诗与大时代的急流涌进相比,如小河潺潺,自有一种透明与纯净,也为这个时代的人们的心灵提供了一种亲切与温情。
蔡其矫(注:蔡其矫(1918—2007),生于福建晋江一个华侨家庭,幼年侨居印尼,11岁时回国,在上海等地上中学和大学。1938年来到解放区,在延安鲁艺文学系学习。1939年到达晋察冀边区,在华北文艺学院文学系任教。1941年开始发表诗作,1945年当随军记者,1948年后从事国内外政治和社会的研究工作。1953年到北京中央文学讲习所任教。1959年回福建成为专业作家,1962年后,他从事自由诗、民歌体和古典诗词研究。50年代的诗集有《回声集》、《回声续集》、《涛声集》,后来结集的诗集有《迎风集》、《双虹集》、《福建集》。另有《迎水集》、《醉石》、《蔡其矫选集》、《蔡其矫诗歌回廊》等十多种。)以华侨身份参加革命,当过随军记者,虽然在革命队伍中成长,但其特殊的身份,使他始终不能进入解放区文艺队伍的主流。他是极少数从延安走出来还保持着浪漫派诗风的诗人,受到过惠特曼、聂鲁达的影响,曾翻译惠特曼、聂鲁达、埃利蒂斯、帕斯等人的作品,同时也有相当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功底,对唐诗有颇深的造诣,这使他的诗讲究韵律和美感。他走遍祖国的山川大地,是一个热爱自然的人,曾写下大量诗篇讴歌自然事物。例如他的诗作《南海上的一棵相思树》:“南海上的一棵相思树,/在春天的雨雾中沉沉入梦;/它梦见一株北国的石榴花,/在五月的庭院里寂寂开放。/它梦见那里的阳光分外明亮,/是因为它把雨雾留在南海上;/但它的梦永远静默无声,/为的是怕花早谢,怕树悲伤。”
这些诗句表达了诗人对自然事物的热爱之情,感情坦率、自然而纯朴,那些人性化的思念、关爱、梦想等等,在那个时代都是少见的情思。诗人始终不渝地表达对理想、自由、爱情和生命的追求,为那个时代的心灵渴望留下了独特的证明。
流沙河(注:流沙河(1931—),四川金堂人,出生于成都,原名余勋坦。1948年始发表作品,1949年入四川大学农业化学系,毕业后历任川西《农民报》副刊编辑、《星星》编辑等职。著有诗集《告别火星》、《流沙河诗集》。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在成都从事多种艰苦劳作,1966年押回金堂老家劳动。“文革”后复出并发表作品,1979年底调回四川省文联,任《星星》编辑。)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生不逢时的诗人。1957年,他的《草木篇》发表于他编辑的诗刊《星星》,一举成名。但这篇诗作受到毛泽东的点名批评,随之受到严厉的批判,批判者认为这首诗是向人民发出的一纸挑战书,诗中表现的“奇怪的‘个人感受’,除开他是站在已被消灭的阶级立场,与人民为敌外,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注:洪子诚:《中国当代新诗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第147页。)流沙河在这组诗作中通过对草木的个性的描写,表达诗人对自然事物的感受,其中也包含着诗人心理的投射。诗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也试图通过描写草木的性格,揭示现实社会中人的品性与价值确认。有更严重的指责认为诗人这是为在肃反中被枪毙的父亲鸣不平,表达“杀父之仇”。流沙河的诗写得自由灵活,具有强烈的生活气息,可于单纯中见出意外之喜。
例如《病》:
田野飘起茫茫的夜雾,
晚钟乱响,红日西沉。
一群刚收工的小伙子,
缠住了一个姑娘,
社里的医生。
有的带了伤
(请看,腿上有芝麻大的一点血痕!)
有的害了病
(什么病,这可难说清。)
“死鬼,出去,出去!”
女医生把他们推出房门,
然后捂住嘴悄悄地笑了,
她明白这些人害了什么病。(注:《流沙河诗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第65页。)
《胆小的少女》:
她把三个字,
锁在痴心里,
直到他乘的列车鸣笛了,
才小声说:“我爱你!”
春草绿了又黄
秋雁来了又去,
银河起了又落,(www.xing528.com)
依然不见他的信息。
因为他的冷淡,她偷偷地哭泣,
一点也没想到,
在洪亮的笛音中,
那一天他根本听不见她的低语。
他最后爱了别人,
她才把旧话重提。
结果是一错再错,
难受的就在这里!(注:此诗作于1956年。参见《流沙河诗集》。)
这些诗都写得纯朴自然,有一种天真的美感。在那个火热的年代,它们像涓涓细流,给人们以清新的感觉。
穆旦(注:穆旦(1918—1977),生于天津,原名查良铮,祖籍浙江海宁。40年代“中国新诗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后来“中国新诗派”在80年代又以“九叶派”命名。)在40年代是“中国新诗派”的代表人物,青年时的才情横溢与他后来的命运多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穆旦13岁时就开始诗歌写作,先在天津南开读中学,1935年到北平清华和西南联大读外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49年在美国芝加哥大学英文系读书,1952年获得硕士学位,1953年归国,在南开大学外文系任副教授。这在当时算是青年才俊,凤毛麟角。在50年代,他翻译了大量的外国诗歌。1957年《诗刊》第2期发表他的诗作《葬歌》,应该是受了1956年“双百”方针的影响。诗中这样写道:
你可是永别了,我的朋友?
我的阴影,我过去的自己?
天空这样蓝,日光这样温暖,
在鸟的歌声中我想到了你……
历史打了巨大的一页,
多少人在天安门写下誓语,
我在那儿也举起手来:
你还向哪里呻吟和微笑?
连你的微笑都那么寒伧,
你的千言万语虽然曲折,
但是阴影怎能碰得阳光?
这首“葬歌”是诗人为自己的过去而写。其中的“朋友”,可能就是诗人自己的影子。正如诗的结尾所写:“就这样,像只鸟飞出长长的阴暗的甬道,/我飞出会见阳光和你们,亲爱的读者;/这时代不知写出了多少篇英雄史诗,/而我呢,这贫穷的心!只有自己的葬歌。”从中可以见出,诗人依然陷在深刻的痛楚中,他带着旧时代的包袱走向新时代,而他的“自己”能彻底摆脱吗?诗人并没有把握,事实上还在为个人的局限性而苦恼。
1958年,穆旦被打成反革命,先后十多年遭受管制、批判、劳改,不可能再写作诗歌,但他坚持翻译工作。从50年代开始,他的主要译作有俄国普希金的作品《波尔塔瓦》、《青铜骑士》、《普希金抒情诗集》、《普希金抒情诗二集》、《欧根·奥涅金》、《高加索的俘虏》、《加甫利颂》,英国雪莱的《云雀》、《雪莱抒情诗选》,拜伦的《唐璜》、《拜伦抒情诗选》、《拜伦诗选》,《布莱克诗选》、《济慈诗选》。所译的文艺理论著作有苏联季摩菲耶夫的《文学概论》(《文学原理》第一部)、《文学原理(文学的科学基础)》、《文学发展过程》、《怎样分析文学作品》和《别林斯基论文学》。这些译本均有较大的影响。1977年春节因心脏病突发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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