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内廷演戏和清宫戏画
我们可以从这些戏剧人物画中了解些什么呢?
专司戏剧的升平署:本书所辑戏剧人物画,虽说是慈禧寝宫中的玩物,但当年组织监制这些作品的单位必是升平署无疑。向皇太后进呈这批图画的,也必是升平署的执事总管一级的人物。这批工笔重彩人物画得是那样的精妙细致,篇幅之巨,工程之大,装裱之美,可想而知,当年投入了多么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得以完成。
升平署是专门负责宫内庆典演戏的职能部门,同时肩负着培养和管理太监伶人、乐队、提调剧目、编戏、排戏,以及处理近于“七行七科”的一应事物。升平署本身也是全国具有最高权威的戏剧管理部门,其前身为南府,地点设在紫禁城西华门外南池子以南的织女桥。
据《清宫档案》记载:康熙以前,清宫演戏尚沿袭明制,宣召民间教坊女乐进宫献艺,应承宫中的庆典活动和皇族的娱乐。康熙在平定“三藩之乱”后,心思愉快,宴乐频繁,一改旧日做法,在宫中搞起了皇家自己的戏班子。南府的原主人吴应熊是吴三桂的儿子,当初为了防止这位贰臣造反,朝廷把他当作人质留在京师的皇帝腋下居住。“三藩之乱”一起,康熙惩处了这个人质,把他的府邸改为这么一个戏剧基地,故而时人称之为南府。南府内设包衣总管一人,各级管理人员和外籍教习等数十人,内学太监、外学子弟和诸般后勤人员,加起来有数百人之多。遇到宫中万寿、节令、喜庆、仪典,皇帝要听戏,便可应承方便,随传随到。
到了乾隆年间,政通人和,海晏河清。乾隆这位有福气的皇帝多次巡幸江南,且对南方的戏剧情有独钟。曾下旨宣召昆、弋、乱弹诸班晋京献艺。从清宫档案的记载来看,这些班社虽然没有进宫演出,但南府的伶人、生员们吸收、学习民间的剧目、唱腔和表演已蔚然成风。乾隆指派更高一层的官吏总领乐部,由一名王爷领衔,另设尚书一人,侍郎二人管理南府的日常工作。南府鼎盛之时,编制规模差不多有今日十多个国家剧院大小。此外,还在景山观德殿后边设立了内大学、内小学。这些大学、小学还各分一、二、三班,专门培养调教宫中太监学戏。这样,南府、景山两处加起来,能够演戏的宫伶就有两千余人。
道光皇帝崇尚简朴,即位后曾多次裁撤机构,将南府、景山合并为升平署。太监伶人也裁减了许多。但是,宫中演戏的事情并未因此而减少,反而又开始宣召民间伶人入宫演戏,这件事亦由升平署专门负责。这个作为最有权威的戏剧机构,一直管辖着宫内、宫外的戏剧事业,直到溥仪小朝廷被逐出宫,升平署才随之消亡。
如今重新评价升平署,似不应简单地说它是“统治阶级享乐的工具”。也应该看到它为近代戏剧,尤其是京剧的成型和艺术水平的提高,都作出了不少的贡献。
种类繁多的剧目:本书所辑戏剧人物画包含剧目仅七八十出,只是目前所能搜集到的一部分,全貌如何,现在还是个未知数。这些剧目当中有神话故事戏、历史演义戏、传奇、公案小说戏和各种民间杂剧,文、武、昆、乱,花团锦簇,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年清宫演剧活动的规模和频繁。
最初,宫内上演的剧目多是前朝所遗杂剧,远远不敷承应。乾隆皇帝指派翰林院牵头组成写作班子,专门编写新戏。礼亲王昭裢在《啸亭续录》中,对这件事有详细的记述:
乾隆初,纯皇帝以海内升平,命张文敏制诸院本进呈,以备乐部演习,凡各节令皆奏演。其时典故如“屈子竞渡”,“子安题阁”诸事,无不谱入,谓之月令承应。其于内庭诸喜庆事,奏演“祥徵瑞应”者,谓之《法宫雅奏》。其于万寿令节前后奏演“群仙神道”、“添筹锡禧”,以及“黄童白叟”、“含哺鼓腹”者,谓之《九九大庆》。又演“目犍连尊者救母”事,析为十本,谓之《劝善金科》,于岁暮奏之,以其鬼魅杂出,以代古人傩祓之意。演“唐玄奘西域取经”事,谓之《升平宝筏》,于上元前后日奏之。其曲文皆文敏亲制,词藻奇丽,引用内典经卷,大为超妙。其后,又命庄恪亲王谱蜀、汉《三国志》典故,谓之《鼎峙春秋》。又谱宋政和间梁山诸盗及宋金交兵,徽、钦北狩诸事,谓之《忠义璇图》。其词皆出日华游客之手,惟能敷衍成章,又抄袭元、明《水浒义侠》、《西川图》诸院本曲文,远不逮文敏多矣。
昭裢所说的主要还是宫中庆典戏、节令戏、万寿戏、喜庆戏,此外,宫内还编写了许多连台本戏,如根据《封神榜》、《东周列国》、《三国志》等改编的神话剧、历史剧,每一出都能演上十天八天,规模之大,匪夷所思。有时还动用真马、真兽、真骆驼出场。紫禁城、颐和园和避暑山庄中的大戏台上,动辄数百人粉墨登场,鼓乐之声,响彻青云。赵翼在《檐曝杂记》中称,戏台上“列坐几(近)千人,而台仍绰有余地”;《清宫词》中也有夏仁虎写的《大戏台》一诗:
烟火神奇切水排,日长用此慰慈怀;
宫中百色惊妖露,宜有红莲圣母来。
诗后还有小注曰:“颐和园戏台皆用奇巧机关为切末,神自云端,人行台上,鬼自地涌出。所演率《西游》、《封神》诸剧,深入人心。”本书所辑的戏剧人物画中,《西游记》、《封神榜》、《劝善金科》、《鼎峙春秋》等连本大戏,占有很大的篇幅。
平时帝、后们看的折子戏、玩笑戏、“侉戏”,则是在恒春堂、含经楼、春藕斋、风雅存等中、小戏台演出。剧目繁多、芜杂灵活,《西厢记》、《玉簪记》、《琵琶记》、《绣襦记》、《焚香记》等,也经常上演。本辑图画所绘的《白兔记》、《乌盆记》等戏,人物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都是彼时大内舞台上经常出现的稔熟人物。
这些画作中,还能看到很多民间剧目在宫中演出的情况,比如《四郎探母》、《玉堂春》、《牧虎关》、《三岔口》、《穆柯寨》、《大保国》、《二进宫》、《青峰岭》之类,有的来自秦腔,有的来自昆、弋。民间常演的公案戏中,还有不少直接反映当朝时事的连台本戏,如《铁冠图》、《施公案》等,也时常被传入大内献演。
规范剧本:这里面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事情,一些原本是民间戏班在市井舞台上演出的剧目,多有提纲,并无规范的戏词。一到进宫献演时,就必须先交上剧本,经审查批准后方能上演。这一要求最初并非是升平署的意志,而是出自皇帝的要求。例如,咸丰九年六月十七日的谕旨记载,咸丰皇帝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竟然亲自修订《兴唐传》系列剧本二十四折。又如光绪二年正月初五日,太监李文泰传旨:“以后遇有外学戏,俱要本子,老佛爷一份,万岁爷一份。钦此。”
民间戏班进宫唱戏,必须有规矩的剧本,不能把草台班子上插科打诨的剧目糊里糊涂地带进宫内。这一要求的贯彻,使民间戏剧中词语不通、情节违理、胡编滥造之处,大都得以纠正。凡经过宫廷演出过的剧目,大多都经得住时间考验,不少剧目至今仍然保留在京剧舞台上。
凡剧本中有悖封建伦理道德的戏,一概不准上演。譬如,乾隆年间当红的男旦魏长生带着他的徒弟,在京师大唱《双麒麟》和《大闹葡萄架》等“粉戏”,公开裸体登台、科诨诲淫,曾招致观众们的唾骂。乾隆闻之,自然不容,谕旨“交步兵统领五城出示禁止”,“怙恶不遵者,交该衙门查拿惩治、递解回籍”(见《大清会典事例》)。从某种角度来看,当政者为了卫护高台教化、净化舞台,这类查禁措施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清宫档案中,还有许多关于皇帝亲自参与排戏和改写剧本的记载。譬如,嘉庆皇帝对戏曲的爱好就十分执著,他纠正伶人们的表演、唱腔,乃至舞台调度诸方面所下达的谕旨,如果编在一起,俨然像一部导演手记。不少对戏剧的指导评论,甚至比内行还要内行。
慈禧太后也是位特别认真的顾曲家,场上伶人的表演,或是文武场中出现了差错,都逃不过她那敏锐的眼睛和耳朵。从她对伶人的《恩赏档》中,能看出每次演出的圆满程度,以及是否出现了大的差错。慈禧本人也多次修改剧本和撰写唱词,写好后,交与伶人创腔。光绪皇帝对文武场面十分稔熟,兴趣来时,还可以当回“打鼓佬”。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帝王所为,其实是对戏剧艺术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规定人物扮相:清代之前的戏剧人物都是什么扮相,脸上怎么化妆,身上怎么穿戴,似乎没有统一的规定,皆由不同剧种、不同演员独立创造,在实践演出中得到观众认可,就流传下来了。及至清宫的演出,这种随意的方式就不行了。宫中要求戏中人物的扮相,必须根据人物的年龄、性格、历史背景,人物的身份、地位及其在戏中的处境和表演需要,而配以合理的穿戴化妆,并对此做出了严格的规定。
比如,戏中的帝王一级的角色,戴九龙冠或是皇帽,身穿黄色的团龙蟒服。黄色是帝王的专用色,也是至尊至贵的皇权象征。黄色团龙蟒除了龙纹以外,要在前后心显著位置环置“宝珠、方胜、玉磬、犀角、古钱、珊瑚、银锭、如意”等“八宝”图饰。还要在全身绣上“花、罐、鱼、肠、轮、螺、伞、盖”等八种饰有风带的吉祥物作为插底。使用如此众多象征尊贵的装饰纹样,就是为了衬托帝王的威仪。皇帝的便服也要服用饰有龙纹的皇帔。行路时要披黄龙斗篷。即使是便装行路,也要穿龙马褂,上边绣五龙海水。正宫娘娘出场必须戴凤冠,穿团龙女蟒。妃子则降一级,戴“大过翘”,穿帔或采用古扮,头上戴“双光凤”。
戏中的各级官员各依品级穿戴,不得错用。相,戴相纱;忠臣,戴方翅忠纱;奸臣戴尖翅纱、由丑饰演的小官,则要戴圆翅纱帽。又如,同穿龙蟒的,等级不同,服色不同,分为“上五色”、“下五色”。图案也有严格的等级,同为绣龙,皇帝的服饰绣的是五爪龙;而臣子们绣的则是四爪龙,否则视为逾制。戏中武将们穿的软、硬靠、褶子、开氅也莫不如此,各有各的规定。
剧中所表现的下层小民的衣着可就简单多了,最有代表性的是老斗衣。“老斗”是旧日对社会底层老年人的轻蔑称呼。这类人物穿的衣服叫老斗衣。布料为山东茧绸织成的“紫花布”,它的颜色是采用未经染色的牙白本色,略呈米黄。这些,在清人戏画中皆有明确的规定。
绚丽多彩的脸谱:戏剧人物的脸谱,是刻意夸大剧中角色五官部位和面部的纹理,形成图案来表现剧中人的性格、心理和生理上的特征,为整个戏剧的情节服务。
脸谱源自古代傩戏,用色彩和图案来塑造角色。譬如,红色的脸谱表示忠勇悍烈,像关羽、姜维;黑色的脸谱表示刚烈正直、勇猛鲁莽,如张飞、李逵;黄色的脸谱表示凶狠残酷,憨直暴烈,如宇文成都、典韦;蓝色或绿色的脸谱,表示粗豪暴躁的人物,如窦尔敦、马武等;白色的脸谱一般表示谗臣奸佞,如曹操、赵高。花脸的画法基本上分为揉、抹、勾三种。
清代以前的脸谱较为粗糙,我们可以从“辍玉轩藏明代脸谱”中见之一斑。发展到清代,脸谱便由简到繁、由粗到细、由表及里、由浅及深地逐渐成为一种别具特色的图案艺术。我们从这些戏剧人物画中也能直观地发现,彼时花脸的谱式已臻于定型。什么人物勾什么脸,其色彩和图案已不能随便更改了。
例如,包公的黑整脸,以黑为底,只勾两道皱眉,系为国事烦忧之故;脑门一轮弯月,以示为官清明。曹操的白奸脸,亦称“大白抹子”。抹脸的含义原本就是为了掩盖真实面目,画时将本眉加粗、眼窝勾细描长,露出一脸肃杀气象,表示他胸中城府,高深莫测。尉迟敬德是隋唐名将,勾的是六分脸;脑门及两颊为黑色,表示这位“门神爷”庄严肃穆。铫期的脸谱属于标准十字门老脸,通天眉,眼角下垂,眉头勾点眉。项羽的脸谱更为奇特,系独有的钢叉脸;项羽雄壮勇猛、孔武有力,脑门、双眉和鼻梁勾成钢叉般的纹理。又因为他英雄一世、未得善终,特意要在他的双眉上勾画寿字,称为“无双脸”。
其他,如“三钢(姚钢、薛钢、李钢)不见红”,“神仙要挂金”等等提法,都说明花脸脸谱在清季官方演剧机构的确认下,已成为定式。即使在近代演出中,又有许多创新和改进,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这一层则是公认无疑的。任何一个脸谱如果改变过大,那就不成其这个人物了。
在光绪五年的清宫档案中,记有慈禧太后这样一条谕旨:“着总管排差管束。《迓福迎祥》判脸实是粗糙。”由此可以看到,慈禧太后不仅是在“听戏”,而是在“看戏”、“审戏”,且不说脸谱画得对不对,就是画得“粗糙”了一些,也是要“排差管束”的。
齐如山先生分析这些戏剧人物画时说:它的出现“大致有两种意义,一是怕年久失传;一是各角勾脸法虽有准谱,然亦偶有出入,若勾得不一样,皇帝见罪。所以画出此谱来,经皇帝过目后,各角都照此勾画,则无人挑眼了”。这种说法,却也不无道理。
穷其奢华的戏装:在这些戏剧人物画中,角色所穿的服饰是相当华美惹眼的。从清宫档案中能发现,清朝的皇帝们对戏装的设计和制作是相当重视的。雍正皇帝、嘉庆皇帝都曾多次下旨,对戏装的颜色、衣上的花纹图案,及至桌椅帔、旗帜、兵器等切末的样式,提出过详细的要求和制作的具体意见。
从《故宫档案》来看,宫中戏装的制作过程是这样的:先要由升平署精通戏剧的部门提出创意,什么角色应该如何着装,用什么服色为好,上边绣什么图案最为恰当,这些图案都象征着什么寓意,逐项推敲设计,直至无懈可击,再由如意馆的画师们描画出精细的式样和图案,送呈皇帝过目。皇帝若挑出毛病,则重新设计;挑不出毛病并且认可之后,才能正式由造办处安排绣工绣制。一些重要的戏装,先要制成成衣,由升平署太监伶人穿上,请皇帝验看。皇帝点头后,再交内务府造办处依样制来。排演新剧的行头,都是把图样和样衣转交江南三织造(既江宁、苏州、杭州)的官员,由他们负责在苏杭监制。由此看来,宫中戏剧服装的总设计师是皇帝本人也不为过。
这些戏装,尤其是佛道仙人、帝王后妃的戏装,描龙绣凤,堆锦积金,花团锦簇,光彩袭人。其中的蟒、靠尤为精良,有些还使用了缂丝等高级织品。这些戏衣给戏剧增添了五彩羽翼,并形成了统一的戏剧服饰制度。
直到清末,慈禧、光绪看戏时,他们对角色的行头,上及冠戴,下至靴鞋,依然进行了严格的规范。凡有违忤不遵者,扮相出错者,唱念出错者,都会受到罚俸和领责的惩处。本书所辑的戏剧人物的服饰扮相,大部分依然沿用至今。“上五色”、“下五色”的配置,褶子、帔、靠、氅上的图案,只是在局部删繁就简,略作修改,基本构成应该说没有过大的改变。
品级森严的盔头:“盔头”是仿照古代文臣武将所戴的盔帽样式加以夸张美化形成的。其外形大致可分为冠、帽、盔、巾四大类,式样变化有三百余种。它们和戏衣一样,注重装饰变化,华美绚丽,五彩纷呈。
冠,一般是帝王、贵族戴的礼帽;盔,是武士战时所戴的头盔;巾,为软件,属于便服;帽的名目繁多也最为复杂。有皇帽、九龙冠、紫金冠、凤冠、过翘、侯帽、相貂、扎镫、纱帽、毡帽、鞑帽、罗帽、太监帽、风帽、皂隶帽,种种之分;盔头则分草王盔、帅盔、扎巾、夫子盔、倒缨盔等;巾,则分有皇巾、相巾、文生巾、武生巾、高方巾、解元巾、荷叶巾、棒槌巾、员外巾、八卦巾、大叶巾、鸭尾巾,难以一一尽述。此外,还有很多不同款式的零件,如草帽圈、渔婆罩、额子、驸马套翅、翎子、狐尾、面牌、慈姑叶、铲刀头、绒球、鬓花等等,更是五花八门。
戏中什么身份的人物在什么处境戴什么盔头、帽子,等级森严,不可逾越。我们从这些戏剧人物画中,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它与戏剧服装是严格配套,有固定组合的。清代帝王对这一领域也经常干预,有些谕旨在这方面说得很细,命令江南织造悉心制办。咸、道年间,皇帝还下旨调江南巧匠晋京,专门侍候这项事宜。正因为有此等权威的过问,促使民间戏剧人物的穿戴扮相,紧紧地效而仿之。在宫廷造办处的监督下,盔头的制作早已成为一门独特的工艺美术。
规范化的髯口:髯口是戏曲中各式假须的统称,俗称“口面”。这些髯口是用牦牛毛或人发制作的,用以表示不同人物的年龄、性格。从山西明应王殿元代戏曲壁画来看,早期的髯口似乎是用细绳拴制而成的,三绺、满髯都很短,而且紧贴面颊,十分写实。到了清代,髯口改用铜丝挂钩结构,加宽加长,式样也越来越丰富。这种改进,同戏剧表演的进步和演员注重用髯口来刻画人物的情绪有关,这一层,在戏剧画中也有清晰的表现。画中角色用推髯、拈髯、捋髯、撕扎等表演动作,明确地表示人物的喜、怒、哀、乐,以助剧情的深入表达。(www.xing528.com)
髯口的使用有严格的限制。三绺长髯,表现文雅、清俊的人物,用于生角饰演的文、武角色。满髯,则是连腮长髯的夸张,用于体格壮实的上层人物。扎髯是露口的满髯,适于表现性格粗豪、好勇斗狠的人物,为净角专用。丑三髯,适于表现寒酸或猥琐的文人和小官吏,为丑角专用。二涛髯直称“短满”,适于体格壮实的下级官吏、家院之类人物。一字是极短的满髯,多表示粗鲁、不事修饰的人物。“海下涛”亦称“颏下掏”,则为一些神怪、妖道饰用。此外,八字、二挑、吊搭四喜、五撮,都是丑行人物使用的。这类分工是在清代逐步完善的。当然,在近代演出实践中也有不少改革,但并没有离开旧谱。
精制的砌末:砌末是戏剧中大大小小道具与一些简单装置的统称,它也是戏曲解决表演与实物之间矛盾的产物。它包括生活用具,如烛台、灯笼、扇子、手绢、文房四宝、茶具、酒具;交通用具,如轿子、车旗、船桨、马鞭等;也包括武器,如刀、枪、剑、斧、锤、鞭、棍、棒等。此外,如表现环境、点染气氛用的布城、大帐、门旗、纛旗、水旗、风旗、火旗、鸾仪器仗、桌围椅披也都包括其内。
在本书所辑图画中多是人物,而没有画背景,衬托表现环境的不多,但人物手中多有所执,除牙笏、扇子、手帕、拐杖之外,以刀枪把子居多,仔细研究起来也有价值。譬如,今日舞台上赵云所执的武器多是白缨长枪,只有大小之分。而图中《凤鸣关》的赵云,则需使用大刀,他在战斗中连斩韩氏父子五人,有一大套独特的“大刀花”极为别致精彩。又如,而今《竹林记》中的刘金定扎女硬靠,持刀马刀开打;而旧日图中绘的是穿战衣战裙,手中仅执一鞭。旧时,剧中人所用马鞭,只有简单的穗头儿;而今已进一步地美化,改为五穗了。
阴阳倒错的男旦:在清宫戏剧人物画中所绘旦角,如樊梨花、刘金定、王宝钏、玉堂春、八姐、九妹等,一个个都娇媚靓丽,烟视媚行,很难让人想到这些角色都是由男人饰演的。
男人扮演女人,在戏剧行中俗称男旦,也称乾旦,此风来源甚久。清初,由于朝廷取缔营妓、娼寮,严禁官员、士大夫狎妓,促成男宠之风大盛。官员们把宴乐之欢,多倾注于男色,戏班里的男旦也就成了龙阳之癖的猎物,这也是男旦大兴的一方面原因。乾隆年间的出版物,如安乐山樵撰《燕兰小谱》,小铁笛道人著的《日下看花记》等书,对这方面的记述最多,书中有许多歌咏男旦之作。
媚态绥绥别有姿,何郎朱粉总宜施。
自来海上人争逐,笑尔翻成一世雌。
镜殿春风作意描,阿翁瞥见也魂消。
十香词好从儿唱,赢得罗裙几度娇。
康熙朝不准民间女乐进宫,宫内戏剧中的旦角全由太监伶人饰演。太监已被阉割,声音、行动更趋于女性,做起戏来,假凤虚凰,千姿百态,与女人难分轩轾。清咸、同年间,宫中再次宣召民间艺人进宫献艺的时候,外学男旦成了一时之宠。在宫廷画家的笔下,他们的扮相、身姿、做派就更加妩媚多姿了。
油光水滑的大头:清代以前旦角的化妆是什么样子,因缺少图证,不得确知。一些流传下来的传奇插图,也让人看不出什么名堂。直到乾隆初年,有据可考的旦角头部的化妆称作“包头”。顾名思义,是把假髻子或假头套紧紧包在旦角的头上,再簪以花钿头面,俨然秀发如云、环髻巍峨。颜面部分的眉眼大多依五官修饰描画,扑底粉、擦胭脂,点朱唇,装扮成女人模样登台作场。
乾隆四十四年,出了位当红的秦腔男旦魏长生,绰号魏三。此人饰演的花旦戏,名动公卿,享誉一时。据《啸亭杂录》记载:“一时歌楼观者如堵,而六大班几无人过问,或至散去。”“凡王公贵位,以至词垣粉署,无不倾掷缠头数千百。一时不得识魏三者,无以为人。”
魏长生所饰的花旦、刀马旦,扮相生动,做功细腻,唱词通俗易懂,腔调清新动听。并以胡琴、月琴伴奏,繁音促节,声情并茂。他本人勇于创新,为改进旦角化妆,一改传统的“包头”而为“水头”、“贴片子”。这里所说的“水头”,是用人发做成“大柳”(大鬓)、“小弯”,使用前先用刨花碱浸泡,而后刷刮成型,贴在前额、两鬓,塑造古代美女的发型和脸型,称为“水头”,实际是“油头”。乌黑油亮的鬓发,把旦角脸上的脂粉衬托得更加亮丽动人。这种化妆手法很快为宫内、外旦角伶人吸收,并一直传流至今。本书所辑绘画中,旦角化妆就都采用了这一手法。
魏长生还有一大发明,那就是“装小脚”,也叫“踩”。《燕兰小谱》卷五称:“友人云京旦之装小脚者,昔时不过数出,举止每多瑟缩。自魏三擅名之后,无不以小脚,足挑目动、在在关情,且闻其媚人之状,若晋侯之梦与楚子抟焉。”为此,时人有诗赞道:
莺莺呖呖燕喃喃,龋齿迎人媚态含。
最是野花偏艳目,称他窄袖与青衫。
当时,也有不少守旧势力对这些创新颇为不满,笑他“野狐教主专演粉戏”。这些舆论使他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以“喧淫”之罪被乾隆逐出京师。但他发明的“梳水头”、“贴片子”、“踩”,却被伶人全盘接受下来。可惜,这套绘画都是半身画像,演员足下是何装扮并未画出来。因此,清代宫中的旦角是否全部踩登台,还不能武断言之。但是,从光绪末年的宫藏戏装照片来看,旦角,包括武旦、刀马旦都是踩登场的。
严格的艺术要求:从现存的《清宫恩赏档案》中,可以看到帝、后们对戏剧排练和演出都有严格的艺术要求。有关这一方面的谕旨很多,我们这里只选一些有关戏剧人物扮相和现场表演的有关谕旨,以观其细、其严。如:
光绪五年宫戏开禁后,由于“遏密八音”时间过长,太监、伶人有四年多不曾登台,以致艺业荒疏,演技下降,舞台管理也混乱无序。七月,升平署两次受到皇帝训斥:“当差差务实实松懈,着总管首领着意排差管束。”
同年,太后有谕旨:“着总管排差管束。《迓福迎祥》判脸实是粗糙。《万花献瑞》马得安不等尾声完下场,懈怠。狄盛宝上场应穿造靴,不应穿薄底靴。安进禄上场不准横眉立目,卖野眼。王进福不准瞪场面人。传与众人等,穿造靴开后口,钉钮口。如有靴坏买方头靴。李福贵此西跷,不准此打跷。着总管、首领、教习着实排差,如若不成式样,佛爷亲责不恕。”
光绪二十三年正月初二日,“高福喜传旨,有昆腔轴子不准唱混涂了,如若再唱混涂了,主子降不是。”
光绪二十四年二月初四日,“庆贵传旨,以后外班之戏要准时刻”。
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初六日,姚春恒传旨,“以后遇有旗牌、将官、中军之角应穿厚底靴穿厚底靴,应穿薄底穿薄底。”二十八年十月又提到“以后遇有神将,不准穿薄底靴”。
光绪三十年三月十一日,档案记有“奉旨,着排《行围得瑞》,曲子话白照准词唱”。
九月二十日,“李庆平传旨,万寿承差,里外学人等彩鞋彩靴俱要齐整”。
九月二十二日,总管奉旨:“老佛爷说内学人等上角没有神气,上下场好松走,不许跑。以后俱个提起神唱曲子,不准,如若不遵者,重责不饶。”
三十一年五月初二日再次传旨,“以后有尾声俱得唱”。
光绪三十三年三月初三日,“春喜奉旨,再唱升帐高台之戏,添开门刀,多派龙套。”
从这些谕旨上,不难看出慈禧看戏是多么的认真,演员的勾脸,戏装,头上戴的,脚下穿的,在台上的一戳一站,一个眼神,一个唱腔,一句戏词,一个尾声;乃至底包龙套的彩裤彩鞋,全都不曾放过。有这样一个“内行权威”把关,谁敢轻易逾越雷池一步。
优厚的奖赐和待遇:这里,顺便再说一些从清宫画上看不到的事儿,就是帝、后们对优秀伶人的褒奖从来是十分优厚的。这一层,对戏剧地位的提高和世人对名伶的崇拜,也起到至关重要的影响。
伶人在皇帝眼中是个什么地位呢?是奴才,一点儿不假。但皇帝对伶人中的俊才,是颇为抬举宠爱的,不仅给予荣誉,而且还给了多方面的关照。宫中的小太监一旦被选入南府、景山学戏,那简直乐得发疯。因为那里吃的好、穿的好,如果学好了戏,更有机会得到皇帝的宠幸,一生的福禄尽在其中。
民间的伶人若能被召入宫中演戏,那也是求之不得的荣耀。清焦循《剧说》记有:“圣祖南巡,江苏织造臣以寒香、妙观诸部承应行宫,甚见嘉奖。每部中各选二三人供奉内廷,命其教习上林法部。”这些供奉进入南府的待遇,绝对不逊于公卿。
另据嘉庆十六年的档案记载:刚刚入选内廷的陈双贵、顾双福等八名小学伶人入学深造,年龄均在十二三岁,擅演《拜月记》、《西厢记》、《长生殿》等戏。刚一入学,每人便得到了“绸面的羊皮袍褂、灰鼠皮袍、羊皮一裹圆(即斗篷);羽缎、月白绸、纱褂裤乃至海龙皮领、水獭绒领,各式靴帽等五十余套衣物。连棉袜、手巾、扇套、红皮箱、铜面盆等一应俱全。外加每人一百两白银,制办零星,添补零用”。不仅如此,升平署还从南方接来他们的父母家眷,在京城安家落户,为的是让他们安心唱戏,解其后顾之忧。足见宫中为培养一个唱戏的好苗子实是不惜工本。
同、光时期,京剧老生“后三鼎甲”的孙菊仙、谭鑫培和汪桂芬进宫承差。他们不仅有出入宫廷的自由,而且,还有优厚的月俸和高额的赏银。梅巧玲因饰演萧太后酷肖,曾得到“天子亲呼胖巧玲”的恩宠。程长庚也得过“时尚黄腔喊似雷,当年昆弋话无媒”(见杨静亭《都门杂咏》)的褒扬。后来进宫的王瑶卿,他因为大胆创新,不再“抱着肚子唱”,也得到慈禧太后的嘉奖。他与陈德霖、孙怡云等人都受聘在宫中承差,外界皆称之为“供奉”。出场的包银要比别人高出好几倍,他们演的戏码儿也因此身价倍增,不是压轴就是大轴。
“供奉”这一称谓,不仅提高了名伶的社会地位和身价,也为京剧确立了不可动摇的“国剧”地位,使得京都的王公大臣、富商巨贾也追逐雅意,趋之若鹜,如此众星捧月,京剧如日中天。当时,名伶的堂会收入,已经高得令人咂舌。名伶们经济上的宽裕,也促使他们更加潜心钻研艺术,造就了一批名震遐迩的大艺术家。
古代帝王钟情戏剧的不乏其人,唐代的李隆基、南朝的陈后主、南唐的李后主、宋朝的徽宗之类的帝王,他们爱看戏,还直接参与组织、编导戏剧。清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慈禧、光绪诸朝帝、后,较之前代的顾曲周郎,似乎更胜一筹。
戏剧研究者都会说,中国的戏剧源自民间,是劳动人民聪明智慧的创造,这一命题无可否认。但历代统治阶级对戏剧的偏爱和提倡,对整体戏剧的发展所起到的推动作用,同样也不可忽视。古云:“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文学艺术、诗词歌赋、音乐、绘画莫不如是。戏剧的发展、成熟和完美的过程也是如此。从这些精美的戏剧人物画中,同样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李德生、王 琪
写于加拿大温哥华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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