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公孙丑问曰：“高子〔1〕曰：《小弁》〔2〕，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为〔3〕《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4〕
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5〕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
曰：“《凯风》〔6〕何以不怨？”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7〕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注释】
〔1〕高子：人名，事迹已不可考。〔2〕《小弁（pán）》：《诗经·小雅》篇名，讲的是作者在家庭矛盾中被父亲赶出，流落在外，悲愤填膺，因而做了这样一首诗。〔3〕为：讲解。〔4〕关弓：弯弓。〔5〕戚：亲。〔6〕《凯风》：出自《诗经·国风·邶风》，《毛诗》认为这是一首赞美孝子能讽劝母亲改正淫邪行为的诗。但从诗的内容来看，实际上写的是母亲的辛劳以及七个儿子因不能替母分忧的自责。〔7〕不可矶（jī）：受不得一点刺激。矶，通“激”，激怒，触犯。
【译文】
公孙丑问道：“高子说：《小弁》是小人所作的诗。”
孟子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公孙丑）说：“因为诗中充满怨恨之情。”
（孟子）说：“高子的解诗实在太僵化了！如果有一个人，越国人开弓要去射他，事后他可以有说有笑地讲述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和越国人关系疏远罢了。如果是他哥哥拉开了弓要去射他，事后他就会哭泣着讲述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和哥哥关系亲近罢了。《小弁》这首诗中的怨恨之情，出自对亲人的热爱。热爱亲人，那就是仁。高子的解诗实在太僵化了！”
（公孙丑）问：“《凯风》这首诗中为什么没有怨恨情绪?”
（孟子）说：“《凯风》这首诗，作者母亲的过错小；《小弁》这首诗，作者父亲的过错大。父母过错大却不怨恨，这是更加疏远父母；父母过错小却怨恨，这是受不得一点刺激。更加疏远父母，是不孝；受不得父母的一点刺激，也是不孝。孔子说过：‘舜真是最孝顺的儿子，到了五十岁还依恋父母。’”(www.xing528.com)
12.4 宋＞〔1〕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2〕，我将见楚王说〔3〕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4〕。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5〕矣，先生之号〔6〕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注释】
〔1〕宋＞（kēng）：战国时著名的学者。《庄子》、《荀子》中作“宋
”，《韩非子》中作“宋荣”。〔2〕构兵：交战。〔3〕说（shuì）：劝说，说服。〔4〕指：同“旨”，主要观点、主旨。〔5〕大：善，好。〔6〕号：名义，提法。
【译文】
宋＞要去楚国，孟子在石丘碰见他，问他：“先生准备到哪里去?”
（宋＞）说：“我听说秦国和楚国在交战，我打算到楚王那里劝说他罢兵。如果楚王不听，我打算再去见秦王劝说他罢兵。两位君王中，我应该会遇到一个能听我建议的吧。”
（孟子）说：“我不想问得太详细，只想听听你的主要观点。你打算如何去劝说他们呢?”
（宋＞）说：“我打算告诉他们交战的不利。”
（孟子）说：“先生的用心的确是非常好的，先生的提法却不合适。先生如果用利去劝说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因为追求利益而撤回了各自的军队，这样也就使三军将士因为有利才乐于停战。这样，做臣子的怀着求利的想法侍奉国君，做儿子的怀着求利的想法侍奉父亲，做弟弟的怀着求利的想法侍奉哥哥。如此一来，君臣、父子、兄弟最终将抛弃仁义，怀着求利的想法相互交往，像这样国家却不灭亡，是从来没有的事。先生如果用仁义去劝说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因为喜爱仁义而撤回了各自的军队，这就会使三军将士因为喜爱仁义而乐于罢兵。这样，做臣子的怀着仁义侍奉君主，做儿子的怀着仁义侍奉父亲，做弟弟的怀着仁义侍奉哥哥。如此一来，君臣、父子、兄弟都将抛弃求利的想法，怀着仁义之心相互交往，像这样的国家还不能统一天下的，是从来没有的事。先生你何必讲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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