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孟子曰：“乃若其情〔1〕，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2〕之罪也。恻隐〔3〕之心，人皆有之；羞恶〔4〕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5〕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6〕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7〕，有物有则。民之秉彝〔8〕，好是懿德〔9〕。’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注释】
〔1〕乃若其情：乃若，发语词，表示转折的语气，相当于“至于”；情，质性，天生的禀赋、资质。〔2〕才：天生的禀赋、资质。〔3〕恻（cè）隐：伤痛不忍。〔4〕羞恶（wù）：羞耻，惭愧。〔5〕铄（shuò）：熔铸，这里指授予。〔6〕倍蓰（xǐ）：倍，一倍；蓰，五倍。〔7〕蒸（zhēng）民：众民。蒸，原作“烝”，众多。〔8〕秉彝：秉持这个常道。彝，恒常。〔9〕懿德：美好的德行。懿，美。
【译文】
公都子说：“告子说：‘人性没有善良和不善良。’有人说：‘人性可以变得善良，可以变得不善良。所以周文王、周武王兴起的时候，百姓就爱好善良；周幽王、周厉王出现的时候，百姓就变得横暴。’又有人说：‘有人本性善良，有人本性不善良。所以以尧这样的圣人为君主，却有象这样坏的臣民；以瞽瞍这样的父亲，却有舜这样优秀的儿子；有纣这样恶的侄儿，并且以他为君主，却有微子启、王子比干。’现在您说‘本性善良’，那么这些说法都是错的吗?”
孟子说：“说到人天生的秉性，都是可以使他趋向善的，这就是我说的本性善良。至于有人变得不善了，不是天生禀赋的过错。同情心，人人都有；羞耻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便是仁；羞耻心便是义；恭敬心便是礼；是非心便是智。仁、义、礼、智不是从外面授予我的，是我本来就具有的，只是自己没有自觉地意识到罢了。所以说，‘只要追求就能得到它们，如果放弃就会失掉它们’。有的人比别人相差一倍、五倍甚至无数倍，这是他不能充分发挥他的天赋禀性的缘故。《诗经》上说：‘上天生养万民，每一事物都有其固有的法则。老百姓能秉持这常道，都爱好美好的德行。’孔子说：‘作这篇诗的人，真懂得道啊！每一事物都有其固有的法则；老百姓能秉持这天生常道，所以能爱好美好的德行。’”
11.7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1〕；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2〕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
麦〔3〕，播种而耰〔4〕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5〕(www.xing528.com)
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6〕、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7〕曰：‘不知足而为屦〔8〕，我知其不为蒉〔9〕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10〕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11〕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12〕，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13〕，天下莫不知其姣〔14〕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15〕
之悦我口。”
【注释】
〔1〕赖（lǎn）：通“懒”，懒惰。〔2〕尔殊：如此不同。〔3〕
（móu）麦：大麦。〔4〕耰（yōu）：古代弄碎土块、平整土地用的一种工具，这里作动词，指平整土地。〔5〕浡（bó）：兴起，旺盛。〔6〕硗（qiāo）：土地坚硬不肥沃。〔7〕龙子：古代的贤人。〔8〕屦（jù）：古代用麻葛制成的一种鞋。〔9〕蒉（kuì）：盛土的竹筐。〔10〕易牙：春秋时齐桓公的宠臣，以善于烹饪名闻天下。〔11〕惟：语气助词，无实义。〔12〕师旷：晋平公时的乐师，以擅长奏乐著称于世。〔13〕子都：古代著名的美男子。〔14〕姣（jiāo）：美丽。〔15〕刍豢（huàn）：吃草的家畜叫刍，如牛羊；吃谷的家畜叫豢，如猪狗。
【译文】
孟子说：“丰收的年成，青年子弟大多懒惰；灾荒的年成，青年子弟大多残暴无礼，这不是天生的禀赋有如此不同，是因为外界环境使他们心性变坏才会这样。比如大麦，播上种，把地耙平，土地的情况相同，种的时间又相同，大麦会茂盛地生长，到夏至的时候，就都成熟了。即使有些许不同，只是由于土地的肥沃程度、雨露的滋养、人工的管理好坏不同的缘故。所以凡是同类之物，无不大体相同，为什么对于人却独独要怀疑这一点呢?圣人和我们是同类的。所以龙子说：‘在不知道脚样的情况下编织草鞋，我知道不会把它编成草筐的。’草鞋的相似，是因为天下之人的脚形是相似的。人们的口对于味道，有同样的爱好。易牙是最先弄清楚了我们口味之所好的人。假使口对于味道，生来就人人不一样，就像狗、马和我们不同类一样，那么天下人为什么都喜欢易牙烹调的口味呢?说到口味，天下的人都希望尝到易牙烹调的口味，这是因为天下人的口味是相似的。耳朵也是这样，对于声音，天下的人都希望听到师旷演奏的乐曲，这是因为天下人的听觉是相似的。眼睛也是这样，对于子都，天下人没有不知道他的俊美的。不知道子都俊美的，简直是没长眼睛的人。所以说，口对于味道，有相同的嗜好；耳朵对于声音，有相同的听赏能力；眼睛对于容貌，有相同的审美感受。说到心，偏偏会没有一致肯定的东西吗?人们的心一致肯定的东西是什么?就是理、义。圣人最先觉悟到我们人心一致肯定的东西罢了。所以理义能愉悦我们的心灵，就像猪狗牛羊肉能使我们觉得味道鲜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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