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暴力的批判：真理通过批判而非条文发挥作用

1．3．3　批判

理论上的真理总是更多地通过批判，而非通过条文来对现实生活发挥作用。⁽¹³³⁾在克劳塞维茨看来，批判地论述历史事件，有三种不同的智力活动：（1）考证历史上可疑的事实，这是完全不同于理论的、纯粹的历史研究；（2）从原因推断结果，这是对于理论而言必不可少的、纯粹的批判研究；（3）对使用的手段进行检验，这种批判既有赞扬又有指责，可以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在后两种批判活动中，探询事物的根源最为重要。⁽¹³⁴⁾克劳塞维茨在此处所指的批判主要是针对战争研究而言的，但对于政治暴力批判同样适用。

批判包括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在马克思看来，批判既是理论的任务，也是革命的实践活动。对实践的批判如果不能借助合理的理论，它将无法令人信服。同时，只有通过理论的批判才能指导革命实践活动。因此，理论批判是实践批判的重要基础。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哲学理论武器，马克思深刻地分析和揭露了资本主义不合理的社会结构与制度，同时指出了解决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方案。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批判不是头脑的激情，它是激情的头脑。它不是解剖刀，它是武器。”⁽¹³⁵⁾在同一篇文献中，马克思说：“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于是，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¹³⁶⁾“对政治的批判”成了马克思社会批判的核心。马克思强调，批判必须立足于现实的实践活动。因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¹³⁷⁾。为了强调革命实践的重要性，强调实践的批判高于理论的批判，马克思指出：“意识的一切形式和产物不是可以用精神的批判来消灭的，也不是可以通过把它们消融在‘自我意识’中或化为‘幽灵’、‘怪影’、‘怪想’等等来消灭的，而只有实际地推翻这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由产生的现实的社会关系，才能把它们消灭；历史的动力以及宗教、哲学和任何其他理论的动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¹³⁸⁾马克思的批判理论的革命实践精神进一步演变为直接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马克思的批判，始终包含着肯定和否定两个方面的因素。他一方面肯定资本主义现代性在继承和批判封建社会的过程中的积极贡献；另一方面，也揭露资本主义现代性所隐含的内在矛盾，并深刻地指出资本主义内在矛盾与危机的经济和阶级根源。马克思清醒地认识到，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是一项长期而复杂的历史任务。为了完成这项历史任务，必须深入细致地分析资本主义社会运作的经济基础，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市场的运作规律。这其实仍然关系到哲学方法论和革命实践策略的问题。后来，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历史命运，在很大的程度上与工人运动和无产阶级政治暴力运动联系在一起，这种历史联系进一步证实了马克思理论的实践性和批判性。⁽¹³⁹⁾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政治暴力批判可以从三个维度来理解：（1）在“肯定”的意义上研究政治暴力的合理性，也就是考察暴力冲突的“积极的”功能；（2）在否定的意义上，批判和审视政治暴力的不合理性与非正当性，亦即政治暴力的坏的或恶的一面；（3）在否定之否定的意义上，批判是一种既针对“实然”亦指向“应然”的研究方式。批判的任务在于：探讨原因产生了什么样的结果，使用的手段是否同目的相适应。通过对政治暴力从理论与实践两个层面的批判，探寻一种“批判的政治暴力”。也就是说，通过对“政治暴力”多维度的理论剖析，探询一种低烈度的、可控的、具有政治合法性与道德正当性的政治暴力是否可能。政治暴力批判的目的是为了认识政治暴力的本质，掌握政治暴力的一般规律与特征，探寻政治暴力的根源等，而不是简单地“终结”政治暴力。我们并不期望提供任何关于政治暴力的新的解释，相反，这项研究完全依赖于近来专业研究领域所取得的惊人的成就。内战、革命、战争和恐怖主义等政治暴力所揭示的过程、趋势和潜在的可能性，使我们的研究必然集中于对传统的关于政治暴力研究的核心问题进行某些修正。我们研究的主要目的不是要增加关于政治暴力的种种专业知识，而是希望能将关于政治暴力的这种尚未引起国内学术界广泛关注的边缘性研究状况提升到社会理论和社会实践的中心或主流地位上来。(www.xing528.com)

在政治暴力的批判中极为重要的是要探寻政治暴力实践中的毫无疑义的“真理”，而不能随意作出论断。因为论断的随意性既不能说服人，也容易被人提出同样随意的主张加以攻击。霍克海默指出，在大多数学者看来，理论乃是有关某一学科的命题的综合，基本的命题又推导、衍生出新的命题。“与那些被推导出来的命题相比，基本命题的数目越小，理论就越完善。诚然，理论的真正有效性全赖于与实际事实相符合的被推导出来的命题。”一切理论的总的目的是建立一门普遍的系统的科学，尽可能地包罗一切客体。⁽¹⁴⁰⁾但是，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认为理论能够把每一个抽象的真理都包括在内，批判的任务只是看看具体情况是否符合相应的法则，那也是一种幻想。⁽¹⁴¹⁾

如果以某种方式整合种种关于暴力的微观和宏观过程的理论，我们将能够发现全新的建构原则。创造理论的那种分析探讨的精神也应该指导批判活动，有了一种批判的精神，常常就会进入理论领域，从而进一步说明对它特别重要的问题。我们反对在批判中机械地搬用理论，因为这样根本达不到批判的目的。而且，“理论探讨得出的一切肯定的结论，一切原则、规则和方法越是成为死板的条文，就越缺乏普遍性，就越没有绝对真理的性质”⁽¹⁴²⁾。因此，在批判时，决不应把理论上的这些结论当作衡量一切的法则和标准，只能像当事者那样，把它们当作判断的依据。

无论是理论的批判还是实践的批判，都是针对不合理的社会以及各种为之辩护的思想观念的批判，批判的目的就是为了改造社会，建立一个合理而公正的世界。因此，政治暴力批判，既要对政治暴力理论进行批判，也要对政治暴力实践进行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