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暴力批判：探讨暴力的批判与批判的暴力

1．3．1　“暴力的批判”与“批判的暴力”

1921年，瓦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发表了极富学术洞察力与预见性的论文《暴力批判》（Critique of Violence，德文为Zur Kritik der Gewalt），他试图通过揭示“暴力的批判”（critique of violence）与“批判的暴力”（violence of critique）之间的内在联系，并经由实践批判和对权力/暴力（power/violence，德语词gewalt有power/violence/might等意思）的理解来阐释暴力。⁽¹¹⁸⁾《暴力批判》一文表明，暴力在任何时候都与新法制定有关，并要超越法与暴力的关联。其中，本雅明对法制定暴力和法维持暴力的批判、对议会制民主主义的批判、对军国主义和警察的批判反映出了他对暴力批判的彻底性。他认为，暴力的存在不仅仅只是损害既存的法律秩序，而且会颠覆现有的秩序。暴力与法之间这种固有的悖论表明：一方面，暴力手段违反法制秩序；另一方面，法本身也具备暴力。⁽¹¹⁹⁾因此，仅仅基于抽象的自由概念的权利批判根本无法超越法所制定和维持的这种暴力。⁽¹²⁰⁾

本雅明认为，超越既存的神话的暴力有两个“纯粹手段”。一个是语言或对话，另一个是无产阶级总罢工。实际上，本雅明的这种区分只不过是沿袭和发展了西塞罗关于斗争方式的两种划分。西塞罗认为，讲道理和使用暴力都是斗争的方式，在讲道理不起作用的时候只能诉诸暴力。本雅明认为，在存在着“心的礼仪”、“情爱”、“爱好和平”、“信赖”等这些暴力完全达不到的领域，语言或者对话在这种领域就会起作用。例如，外交官的工作，虽然他们的工作是外在性的，但其产生的交际形式与美德决不是外在性的。⁽¹²¹⁾根据索雷尔（Georges Sorel）的《论暴力》（Reflections on Violence），本雅明区分了政治性总罢工和无产阶级总罢工，展开了无政府主义的暴力终结论。为了改变劳动条件的罢工，即使有时会发展成产生新政权的政治性总罢工，也只不过是暴力。当然，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在实际的政治实践中，我们很难想象有关人类的公共事务完全不靠暴力来完成。因此，也不可能存在将所有在一瞬间埋葬的，作为无政府主义的非暴力的纯粹手段的总罢工。即使有，那也是“神的暴力”取代“神话的暴力”。⁽¹²²⁾本雅明此处所用的“神话”概念沿袭了索雷尔的术语和思想。索雷尔指出：“必须把神话认为是当下行动的一种手段”，“神话在其整体上才有独一无二的意义”⁽¹²³⁾。索雷尔进一步指出，总罢工涵盖了“全部的社会主义神话”⁽¹²⁴⁾。而且，这与对话这一间接手段相对，可以认为是“直接的手段”。(www.xing528.com)

虽然，本雅明在此处也使用了“批判”这一工具，但是他的“批判”概念既不同于古希腊的批判含义，也不像康德的认识论批判那样具有超越论的意义，而是“破坏、解体产生的创造性完成、补充、体系化”⁽¹²⁵⁾。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本雅明的“批判”概念已经具有日后风靡西方社会的批判理论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