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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与刀:德与智的区别

时间:2023-12-0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六章论德与智的区别在以上各章中曾把德智二字当做一个词,说明了文明的进步与社会总的德智发展情况有关。本章将分别说明德和智两者含义的区别。既然上述德智的四种区别是学者和一般人所公认的,那么,它就是一种普遍的区别了。在第六、七章里所讲述的“德”字,都是按照这种含义解释的,所以,在比较智慧和道德的时候,认为智慧的作用是重而广的,道德的作用是轻而窄的。

菊与刀:德与智的区别

第六章 论德与智的区别

在以上各章中曾把德智二字当做一个词,说明了文明的进步与社会总的德智发展情况有关。本章将分别说明德和智两者含义的区别。

德就是道德,西方叫做“Moral”,就是内心准则的意思,也就是指一个人的内心真诚、问心无愧。智就是智慧,西方称为“Intellect”,是指思考事物、分析事物和理解事物的能力。此外,道德和智慧还各有两种分类:凡属于内心活动的,如诚实、谦逊、纯洁、严肃等叫做私德;凡与外界接触而表现为社交行为的,如公平、正直、廉耻、勇敢等叫做公德;探索事物的规律,并能顺应这个规律的才能,叫做私智;能够分清事物的轻重缓急,观察其时间性和空间性的才能,叫做公智。因此,私智也可称作机灵的小智,公智则可叫做聪明的大智。这四者当中,大智是最为重要的。如果没有聪明睿智的才能,就不可能将私德私智发展为公德公智,反而会产生公私相悖、互相抵触的情况。古往今来,虽然没有人明确讨论这四者的区别,但仔细琢磨学者的言论或一般人的日常谈话,便会发现区别确实是存在着的。孟子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为人心之四端。扩之则若火之始燃,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意思就是说要把私德扩大到公德。孟子又日:“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意思是说要观察时势的缓急,把私智扩大为公智。在社会上也有类似的话语:某某人在社会上真是一个能干的人物,工作非常出色,然而私生活太不像话。这就是说有些人虽然在公智公德上虽没有缺点,但在私德上是有欠缺的,法国宰相黎塞留就是这样的人。还有一种说法:某某人不论是围棋象棋还是珠算,样样精通,但他只有小聪明,没有大见识。这样的人是典型的有私智而无公智者。既然上述德智的四种区别是学者和一般人所公认的,那么,它就是一种普遍的区别了。下面再进一步讨论其作用。

如前所述,如果没有聪明睿智的才能,就不能将私智发展为公智。例如,下棋、玩牌、打球等技艺是人的技能,研究物理机械等学术也是人的技能,虽然同样要花费精力,但如果权衡事情的轻重大小,从事重大而有益于社会的事情,人的智慧发挥的作用就较大。或者,即使不是亲自动手,但能洞察事物的利弊得失,如同亚当·斯密论述经济规律能够引导人们进一步走向富裕的道路一样,这就是发挥了智慧的最大作用。所以说,没有聪明睿智的见识,就不能从小智发展为大智。有些士君子说什么“大丈夫志在天下,区区庭院,何足挂齿”,这些人对治国平天下之道大有心得,但却不能修身齐家。还有些人洁身自好,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还有杀身而无裨益于世的人。这些人极不明智,不了解事物之间的关系,分不清轻重缓急,失掉了修德的平衡。由此可见,德智是受聪明睿智驱使的,就道德来论也可以叫做大德。但是,如果根据社会上一般通用的字义,这不应该叫做道德,因为一般人们所认定的道德专指个人的私德。考其意义,无非是古书里的温良谦恭、无为而治、圣人无梦、大智若愚、仁者如山等等,也就是说,道德存于内而不是形于外。西方称之为“Passive”,是指对于事物采取被动而不采取主动的意思,这似乎只把排除私心作为主要目的。虽然经书讲述的并不全是被动的道德,其中也有活泼生动的成分,但是全书给人的印象就是劝人隐忍屈从。此外,神佛两教的教义中所讲的修德也是大同小异。我国人民在这种教育的熏陶之下,其一般概念中的道德必然非常狭隘,也就不可能包括聪明睿智等才能。正确理解文字的含义,不要拘泥于学者的定义,而要广泛地考察广大群众的看法,根据群众的理解来解释。例如“舟游山”这个词语,如果从字面来看,就无法讲通,但根据一般的解释,这个词语并不包含到山上游逛的意思。“德”字也是如此,学者解释的意义很广泛,但按一般人的解释就不然了。一般的人,看见静心修行的山寺老僧,就尊崇他为有道德的高僧,但对擅长经济、物理、理论等学问的人却一定不称之为有德行的君子,而称为才子或智者。又如,对于古今成就大事的风云人物,人们称之为英雄豪杰,对于他们的道德,却只称赞私德,对于更可贵的公德,反而遗忘了,好像它们不在道德之内一样。由此可见,一般人对于“德”字的解释是何等的狭隘!这大概是因为在人们的意识中,虽然知道德智的四种区别,但有时似乎忘记了,使得一般的社会风气只重视私德。因此,我也像社会上的一般人一样来规定字义,把聪明睿智的作用归入智慧之内,而缩小普通道德的范围,只限于被动的私德。在第六、七章里所讲述的“德”字,都是按照这种含义解释的,所以,在比较智慧和道德的时候,认为智慧的作用是重而广的,道德的作用是轻而窄的。虽然这也可能有些偏见,但是学者如果能够理解之前的解释,也就不会产生困惑了。

在未开化的环境下,私德是教化人民的最好手段,人民也服从这种教化,不仅我国如此,世界各国也都如此。在刚刚摆脱禽兽世界的时代,民智未开,由于忙于制止粗野残暴的举动,缓和人心,使人类过安定生活,也就无暇顾及人与人之间另外的复杂关系。另外,在原始时代,人类的物质生活,诸如衣食住等,都比较简单。然而,随着文明的进步,人与人的关系渐渐复杂起来,只用私德一种手段来支配人类世界已经不可行了。由于古来的习惯和人类天生喜欢守旧和苟安的惰性,道德也就总是产生偏袒,不能保持平衡。本来,私德的内涵是传之万世而不变、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纯粹最完美的东西,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运用私德的场所在变,运用的方法也在变化,例如,饮食是人类不变的需要,可是在古代,只有从手直接到口这一个方法,到了后代,饮食方法出现了千万种变化。又如,私德之于人心,如同耳目口鼻之于人身,根本不存在有用或无用的问题,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能没有耳目口鼻,除非整个社会都是身体残缺不全者,否则就没有讨论耳目口鼻有用无用的必要了。既然不是残缺不全,也就无须喋喋不休了。不论是神儒佛教还是基督教,都是在民智未开的时代所倡导的宗教,在那个时代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到了今天这个时代,如果全世界人类十之八九的智力尚未开化,那么道德的教化也是非常重要的,或者为此还要争论一番。(儒教是教人以诚为贵,神佛之教是劝人真心虔诚,这对无知的人民来说是最紧要的事情。例如,对于智力尚未发育的儿童,或者不学无术的愚民,如果告诉他们道德并不是可贵的东西,他们就会发生误解,认为道德是下贱的东西,只有智慧才可贵。甚至有时候还会误解智慧,发生抛弃美德而追求奸智的错误。这样一来,就可能破坏社会上人与人的正常关系。因此,必须对这种人反复强调道德问题。但是,如果把追求虔诚的私德作为人类的本分,以私德控制社会上的一切事物,其后果也将十分可怕。因此,必须根据时间和地点来分析,以便达到崇高的境域。)然而,文明的本旨不能停滞在上古时代的原始状态,而要随着人事的日渐繁杂而不断前进。在饮食方面,现代人已经不能满足于用手直接到口的方法,只要知道人有耳目口鼻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那么也就自然会懂得只修私德并不是真正的做人之道。文明的特点是人事纷纭,人际交往越频繁,思想活动也就越复杂。如果认为仅仅用私德就可以处理社会事务,那么,看到目前妇女的德行就大可放心了。中国和日本传统意义上的家庭妇女,要温良谦恭、诚实守信、言行端正,而且能够处理家务,但是,为什么人们不让她们承担社会公务呢?这是因为处理社会问题不能仅凭私德。总之,我并不是轻视私德,认为它是生活小节,而是不赞成我国人民一贯地过分强调私德的作用,把它当做议事的标准。我也不是说私德无用而把它抛弃,而是主张在提倡私德的同时,更加强调德智的作用。

道德和智慧就如人思想的两部分,各有其不可或缺的作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缺少一者,就不能算作完人。然而,古往今来的学者十之八九违背了事实,片面地提倡道德,忽视了智慧,甚至有人竟认为智慧是完全无用的东西,这是极端的错误!从社会的角度看,这是最令人忧虑的问题。然而,在讨论和解决这个问题时,却又遇到了一个困难。在如今社会上,要讨论智慧和道德的区别,就必须首先划清两者的界限,分别指出其作用的所在。但是,在一些头脑简单的人看来,这种说法是轻德重智,贬低道德,因而心怀不平,或许还会有人认为这种议论就是宣扬道德无用论。本来,德智是社会文明进步必不可少的东西,犹如粮食蔬菜鱼肉是人身不可缺少的营养一样,现在提出德智的功用,讨论智慧的重要性,正如劝告素食者吃肉一样。劝人吃肉,必须说明肉的优点,讲解粮食蔬菜养料的不足,更要阐明菜肉并用互不相悖的道理。如果素食者片面地领会了这个道理,只吃鱼肉而不吃粮食蔬菜,那就糊涂到极点了。我想,古今有识之士并不是不知道德智的区别,只是唯恐发生误解而故意避而不谈。然而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合乎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误解,即使十人当中偶尔有两三人误解,也比不谈好。因为怕二三人误解而妨碍了七八人见识的增长,这是不明智的。唯恐世人产生误解而把应该发表的议论隐藏起来,或者粉饰自己的见解,使人分辨不清,玩弄一套见风使舵的手段,这简直就是蔑视人类的行为。人类的智愚不会太过悬殊,世人虽愚,尚能分清黑白。那么,主观地认为世人愚昧,或臆测尚未发生的误解,而隐藏事情的真相,岂不是有失博爱之道吗?这不是君子的行为。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就应该毫无顾虑地说出自己的观点,至于对与不对,可以任凭他人来评价。这就是我之所以喜爱辩论和讨论德智区别的原因。

道德是存在于人心的东西,不是外在的行为。修身与慎独都是和外界无关的,例如,无欲、正直虽然是道德,但如果因为惧怕他人的诽谤或攻讦,而勉强做出无欲和正直的样子,那就不是真正的无欲和正直。诽谤和攻讦都是外界的东西,被外物所制约就不能称为道德。如果这也算是道德,那么,即使做了贪污枉法的行为,在某种情况下可以不被社会所察觉,也就不算是违背道德了。这样的话,伪君子和真君子就没有区别了。因此,道德是一种不受外界事物干扰的东西,它存在于内心,不顾世人的褒贬,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智慧和道德不同,它受外界事物影响,考虑其利弊,如果某种做法不利,则另寻他法;自己认为便利,而多数人认为不便利,就应立刻改变;曾经是便利的东西,如果有了更为便利的,就应选择这个更便利的东西,例如马车比轿子便利,但如果懂得蒸汽机的工作原理,就应当制造火车。无论是制造马车,还是发明火车,都是研究其利弊而采用更有利的工具,这就是智慧的效用。智慧和外界事物接触,适应情况灵活变化,与道德完全相反,是一种外在的作用。有德的君子独坐在家里,也不能说他是坏人,可是如果智者丝毫不与外物接触,那么就是愚人了。

道德是人的重要品质,它首先能够对一家人产生影响。如果主人品质端正,这一家人就自然趋向正直;父母为人谦和,子女的性情也自然谦和;亲戚朋友之间偶尔彼此规劝,也能遵守道德的准则。但是,仅仅通过规劝来使人为善的作用毕竟是非常有限的,也就是说,道德是不可能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智慧则不然,如果有了新的发明了,一旦公之于众,立刻就会引起轰动,如果是更大的发明,那么一个人的力量也可能改变世界的面貌。例如,詹姆斯·瓦特发明了蒸汽机,改变了全世界的工业面貌;亚当·斯密发现了经济规律,使全世界的商业为之一新。传播的途径多种多样,可以通过口述,也可以利用书面文字。听到别人口述或者看到著作而能实地施行的人,也就和瓦特、斯密一样睿智,昨天的愚人可能成为今天的智者,世界上也许会出现千万个瓦特和斯密。智慧的传播速度之快、推行范围之广,绝不是用一个人的道德规劝家人朋友所能比拟的。有人说,托马斯·克拉逊通过毕生努力废除了贩卖奴隶的法律,约翰·华德以一己之力消除了监狱的黑暗,不能不说是功德无量,这都是道德的力量。诚然,这两人化私德为公德,实在是功德无量。然而当两人经历千辛万苦,克服艰难险阻,终于感动社会,完成这些伟大事业的时候,与其说是私德的功绩,不如说是智慧的作用。两人的功绩虽然伟大,但是根据社会上一般人的观念来解释,单纯的道德不外乎是舍身救人的行为。假如有一个人为了救落井儿童而牺牲了生命,约翰·华德为了拯救数万人也牺牲了生命,这二人的恻隐之心是没有大小之差的,所不同的是,前者拯救了一个儿童,后者是为拯救数万人;前者立了一时的功德,而后者留下了万代的功绩。至于在牺牲生命上,两人是没有轻重之分的。约翰·华德依靠聪明睿智发挥了私德的作用,扩大了功德的范围,所以才能拯救数万人,留下万代的功绩。因此,拯救落井儿童的人只有私德,而缺乏公德公智,华德则是公私德智兼备的人。私德如同生铁,智慧如同锻造,未经加工的生铁只不过是坚硬沉重的东西,如果经过锻造,加工成锤子或铁锅,就具有了锤子和铁锅的功能。如果再进行加工,制成小刀或锯子,就有小刀和锯子的功能。如果再经过精巧的加工技术,巨大的材料可以制成蒸汽机,精细的材料可以制造表弦。大锅和蒸汽机孰精孰糙,每个人自然明了。为什么蒸汽机功能多而且可贵呢?并不是因为材料的不同,而是技术的可贵。从原料来看,大锅、锤子、小刀、机器等都完全相同,然而之所以产生了贵贱之分,是由于加工的程度不同而已。德智的对比也是如此,不论是拯救儿童的仁人,还是拯救数万人的约翰·华德,他们本身的道德是没有轻重大小之分的。但是,华德对道德进行了加工,扩大了它的功能,这个加工就是智慧的作用。因此,评论华德的为人,不能简单地称他为有德的君子,应该称他为德智兼备,甚至是冠绝古今的智者。如果华德缺乏智慧,一辈子只是蛰居斗室,诵读圣经,他的德行也许能感化妻子,也许连妻子都感化不了。如果这样的话,他又怎能心生宏愿,破除了整个欧洲的坏风气呢?所以说,私德的功能是有限的,智慧的作用则是无限的,只有依靠智慧的作用,道德才能扩大感化的领域而发扬光大。

自古以来,道德问题就是固定不变的。例如基督教十诫:第一,耶和华是唯一的真神,除了耶和华外,不可以有别的神;第二,不可拜偶像;第三,不可妄称耶和华的名;第四,要纪念安息日,守为圣日;第五,当孝敬父母;第六,不可杀人;第七,不可奸淫;第八,不可偷盗;第九,不可做假见证陷害人;第十,不可贪夺邻人的房屋、奴仆、牛等一切财物。儒教的五伦是:第一,父子有亲,即父子相亲;第二,君臣有义,即在君主和臣仆之间要遵守道义;第三,夫妇有别,即夫妻不可过于亲近,有伤风化;第四,长幼有序,即年轻人要尊长敬老;第五,朋友有信,即朋友之间要互相守信。这十诫和五伦是圣人规定的教义,几千年来从未改变。自古以来,虽然有德之士辈出,但对于这些教义只不过是加以注释,并未另外增加。宋朝虽盛行儒教,但也未能变五伦为六伦,这就是道德条目虽少而永不移易的佐证。古代圣人不仅身体力行地实践着这些教义,而且还教化了别人,后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超过圣人。正如雪是白的,炭是黑的,这是无法改变的。关于道德的问题,好像是古人作出了结论,后人只能遵守,别无他法,这就是为什么在耶稣和孔子以后没有圣人的原因。因此,道德一直没有改进,上古的道德和今天的道德在性质上并没有变化。智慧则不然,古人知其一,今人则知其百;古人感到奇怪的,今人则认为可笑;古人所恐惧的,今人则轻蔑它。智慧的领域日益广阔,从古至今的发明创造不胜枚举,今后的进步也将是无法估量的。假如古代的圣人听到现代有关经济和商业的学说,或者乘坐现代轮船横渡重洋,或者瞬息之间通过电报知道万里以外的新闻,等等,一定会万分震惊的。无需让他们见识蒸汽机的神奇,就是造纸术和木版印刷术也足以让他们五体投地了。造纸、印刷、蒸汽机、电报等技术是后人发明的,这些发明创造是古代圣人做梦也未想到的,也并不是仅听圣人所讲的道德就能实现的。因此,单从智慧的层面来说,古代圣贤的智慧不过是今天的三岁儿童而已。

道德不是能用有形的事物传授的,能否学得,在于内心的努力。譬如,“克己复礼”这四字,即使教人知道它的意思,也不等于传授了道理,而必须进一步阐明这四个字的内涵:克己就是克制自己的私欲,复礼就是遵守具体的礼节。教师能够做的就是反复仔细地说明这个道理,以后就在于各人的修养,或阅读古人的著作,或效仿今人的德行。这就是道德的教化,也就是以心传心。教化本来是无形的,教化的效果也是无法测验的。例如,有的人明明是在放纵私欲,自己却认为是克制了私欲,有的人明明做了非分之事,自己却认为是安分守己。他们是否这样认为,教师完全无能为力,关键在于他们自身的态度。因此,在听到克己复礼的讲解之后,有的人获得了启发,有的人却产生了误解,有的人采取了蔑视的态度,也有的人虽然了解却故意装模作样以欺人,情况千差万别,真伪异常难辨。如果有人相信自己所误解的一套,而把假的克己复礼信以为真,或者虽然蔑视这条教义,表面上却伪装欺人,别人也是无可奈何的。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没有约束的准则,只能告诫他们“要扪心自问”、“小心遭天谴”等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问心和畏天都是内心的事,真怕天报或假怕天报也不是从外表上所能看出来的,这就是社会上出现伪君子的原因。更为可恶的是,有的伪君子在听到不道德之说后不但能够理解其意义,而且还能高谈阔论,或聚众议论,或注解经书,其理论似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从表面来看,人们很可能把他当做一个圣人,但若观察他的实际行为,就会吃惊地发现他的言行不一,他劳心劳力制造假象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例如,韩愈上佛骨表以谏天子的时候,俨然是个忠臣,及至贬谪潮州,仍作诗文以泄忠愤,然而后来他却向京都豪门致书,卑躬屈膝地请求再度出仕,可谓十足的伪君子。古往今来,不论中国、日本还是西方,这样的人不乏其数。在高谈阔论的人中,有巧言令色、贪财好货之徒,在信奉基督教的西方人中,也有欺上瞒下、仗势欺人之辈,这类小人正是利用了道德准绳的缺失来恣意妄为。这种情况证明了道德是无法有效地约束人的。(书经有今文古文之分,当初秦始皇焚书坑儒,书经也被焚毁,及至汉文帝时,济南老学者伏胜将自己记忆的二十九篇著书成文,公之于世,称作今文。后来,人们在拆毁孔子故居的时候发现了旧本,称之为古文。在现存于世的五十八篇书经中,有今古文各二十九篇。但如果将二者作以比较,就会发现二者的体裁完全不同。古文平易明白,今文晦涩难懂,两者的文义语气也截然不同。在任何人看来,这根本不是焚书坑儒之前所流行的同一本书,其中必有一种是伪作的。从孔子故居中取出的古文是在晋朝才流传于世的,在这以前,汉代书中有一篇诸儒广为引用的秦誓,在晋代被认为是伪书而废除了。由此看来,书经的来历还有待于考证。然而到了后代,人们的信仰逐渐巩固,全都认为这是圣人的著作。蔡沉在书经集传的序里写道:圣人之心,见于书。他的意思可能是不必讨论古文今文的区别,只要书中的记载合乎圣人的意旨,就可以视为圣书了。由此可见,在今古两文中必有一种是后人为迎合圣人的意旨而伪造的,这说明社会上不但有很多伪君子,而且竟然有人伪造圣人的著作。)智慧则不然了,社会上的智慧丰富多彩,不但可以不经传授而相互学习,也可以自然地引导人们进入智慧之门,这与道德的感化没有差异。但是,智慧并不一定单靠感化的方式来发展它的力量,而完全可以明显地看见它的迹象,通过有形的事物进行学习。例如,学习加减乘除的方法,就可实际地运用加减乘除;懂得水沸腾变为蒸气的道理,再学习利用蒸汽机机工作的原理,就能够制造出蒸汽机,并且它的功用与瓦特制造的机器是一样的。这就叫做有形的“智育”。由于智育是有形的,测试规律也是有形的,因此,在教人智慧之后,可以进行实际的测验,如果经过测验仍不能实地使用,可以再教导他实地使用的方法。总之,任何智慧都可以用有形的事物进行教导。例如,数学教师在教学生“十二除以二等于六”的算术,如果要测验学生能不能实地运用,就可以给学生十二个球,让他们分成两份。如果学生把球分成八与四的两份,说明他们还没掌握这个算法,还要老师继续讲解。如果学生这次能把十二个球等分为各六个,这一课就算教完,学生所获得的知识也就和教师一样,仿佛社会上又出现了一个教师。因此,智慧的传习与试验是可以观察的。再如,试验商业能力,可以使其买卖物品而视其盈亏;试验航海技术,可以使其驾船航海;检验医术如何,可以看病人是否痊愈;观察家庭的贫富,可证明经营头脑的高低。诸如此类,逐一观察其实际情况,就可了解是否真正掌握了技术,这就是“有形智慧试验法”。由此可见,智慧是不可能伪装而欺骗世人的,伪君子虽然能伪装成正人君子,但是愚人却不能伪装成智者,这也正是为什么世上伪君子多而伪智者少的原因。还有这样一种情况:有的经济家能够畅谈天下的经济却不能打理自家事务,有的航海家理论高明却不会驾驶船只。这种人虽然懂得知识,但仍是伪智者,因为社会上一切事物的理论和实践是一致的,然而道德领域却缺少可以检验理论和实践是否一致的准绳。在智慧的领域内,即使有夸夸其谈者,仍有检验其真伪的方法。航海家不能驾船,经济家不善料理家务,这种人必定是尚未掌握真正的知识,或是另有妨碍其发挥知识的原因,例如,航海家身体虚弱不能驾船,经济家生活奢侈等等。但是,不论是技术本身有问题或是有妨碍技术发挥的原因,都是有形的,要查明其情况,证实是否真正掌握了技术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在证实真伪之后,就可以因人而异地学习,或从旁讲解教导,或由自己钻研学习。总之,在智慧的领域里,没有伪智者的立足之地。由此可以知道,道德不能以有形的事物教人,也不能以有形的事物进行考察,只能在无形中感化人,而智慧却能以有形之物教人,以有形之物进行检验,同时又能在无形之中感化人。

道德不是停止不动的,而是根据内心的努力与否有所进退的。例如,两个生长在农村的少年,性格都是一样的朴素诚实。为了经商或求学,他们来到城市。刚开始时,他们共同择友而交,择师而学,也曾慨叹过城市的人情刻薄。但经过一段时间后,一个人改变了原来朴实的农民本质,沾染了城市的浮华,行为放荡堕落,以致贻误终身;另一人则不然,日省其身,品行始终如一,未尝失去纯朴的本性。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德行显然有了天壤之别。其实,从在东京求学的学生中就可以看到这种情况。如果这两个少年都是诚实的人,一直生活在故乡,天长日久,他们也都将成为有德的老实人。可是,在中年以后,一人变成了无德,另一人则能善保其身,这是为什么呢?并不是两人的天赋不同,他们交往的人相同,求学的内容也相同,所以不能归咎于教育。那么,究竟是什么使得他们的德行差别如此悬殊呢?这是因为其中的一人在道德上忽然改变了方向,步步后退,另一人则始终保持原来的品质。后退或前进的原因并不在于外物作用的强弱,而是在内心修养上有了努力与不努力的差别。例如,有人在少年时代放荡不羁,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以致无人理睬,在社会上几无立足之地,后来,他突然悔悟,改邪归正,开始兢兢业业,变成了一个有用之人。显然,这种人一生的行事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前后判若两人,犹如在桃木上嫁接梅枝一样,但见梅花满树,而无从辨识其根本为桃木。社会上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从前的恶徒现在吃斋念佛,流氓赖汉变成了诚实的商人等等。这些人之所以回心转意,并不是受到了别人的教诲,而是由于内心的觉悟。又如,往昔熊谷直实杀害了平敦盛之后,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一个猎人打死了怀孕的猿猴后,挂起猎枪,终生不再打猎等等。熊谷既然皈依佛门,就是念佛的僧人,而不是往日的凶恶武夫;猎人既然弃枪执锄,就是善良的农民,而不是从前的杀生之人。从武夫变为僧人,从杀生之人变为善良的农民,这种转折并不需要别人教导,而是在一转念之间就可以完成的。德与不德的差别就在一瞬间,而智慧就迥然不同了。人刚出生的时候都是一张白纸,不学习就不能进步。如果把婴儿放在杳无人烟的荒野里,即使不被饿死,其智慧也必然和禽兽相差无几,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就连黄莺筑巢的本领都学不会。因此,人的智慧完全在于教导,如果教导有方,前途将是无可限量的,并且,智慧一旦有了进步,就不会再倒退了。例如,两个少年天赋相同,如果教导有方就可以共同进步,如果两个人的进步有差异,则可能是由于他们的天赋不同,或是教导方法不同,或是两人的勤惰不同造成的。智慧的形成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实现的,即使条件具备了,也绝不可能由于内心的努力而马上成为智者。昨日的赌徒虽然能变成今天的僧人,但是,若不与外界接触,人的智愚决不会在一朝一夕间发生变化。再如,去年的拘谨之人可能在今年变成了放荡者,失去了拘谨的形迹,但是,如果不是患了健忘症,人获得的知识是不会消失的。孟子说的“浩然之气”,宋儒说的“一旦豁然贯通”,禅家的“悟道”,都是属于内心无形的功夫,是无法见其形迹的。在智慧的世界里,绝不会因豁然开朗而就像浩然之气那样具有巨大的功用。瓦特发明蒸汽机,亚当·斯密首倡经济学说,并不是瞬间豁然领悟的,而是经过了经年累月的研究后,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纵令达摩祖师面壁九十年,也不能发明蒸汽机和电报;即使现在的古典学者们读破万卷经书,掌握了以无形的恩威治民的良策,也不能立刻通晓现代世界通行的经国济民之道。所以说,智慧是通过学习进步的,不学习就不会有进步,已经学会,就不会退步,而道德就截然不同了,它既难学又难教,并且是与内心的努力与否而共进退的。(www.xing528.com)

社会上的道德家曾经说过:道德是世间一切的根本,社会上的任何事业,若不依靠道德,就不会成功,如果有了道德修养,就会无往而不利。因此,道德是不可不教、不可不学的,为了修积道德,社会上的一切事业都可以暂时放下。世上如无德教,则如暗夜无灯,无法辨清前进的方向,西方的文明就是德教的成果,非洲的野蛮和亚洲的半开化也是修德不同使然。德教犹如寒暑,而文明如同寒暑表,德教一有变化,文明就会立刻起反应,道德增长一分,文明也随之上升一度。这些道德家无不在为不德而悲叹,为不善而忧伤,或主张容纳基督教,或主张推广佛教,或主张恢复业已衰微的神道等等,儒家有儒家的见解,国学家又有国学家的论调,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忧伤焦灼情况,犹如水火即将近身,狼狈至极!对此我有不同的观点,我认为可以考虑事物的极端,但不能将此作为议论的唯一目标。虽然不善不德的极端情况也好像是燃眉之急,但只挽救这一方面的缺陷还是远远不够的,正如只获得了从手直接到口的食物还不是人类的全部生活一样。如果以事物的极端作为议论的目标,那么德教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假如,现在只以德教作为文明的根本,全世界的人们都诵读《圣经》,除此之外,无所事事,那将会怎样呢?如果盛倡禅家不立文字之教,使天下人们都忘了文字,又该怎样呢?如果有人只知背诵四书五经,专习忠义修身之道,缺乏基本的谋生技能,那么,他能算是一个文明人吗?如果一个人舍弃了正常的欲望,甘愿忍受艰苦,不问世事,他能算是个开化了的人吗?又如,常见路旁有三只石猴雕像,一只蒙着眼,一只遮着口,一只堵着耳,这可能寓意着不见不闻不言的忍耐之德。如果按照这种意义解释,那么人的口耳目便成了不道德的媒介了,好像是上天赋予了人类不道德的工具一样。如果口耳目是有害的,那么手脚也就成了做坏事的工具了。如此看来,盲聋哑者也不能算作完全的善人了,因为他们的四肢尚且存在。如果这样合理的话,与其创造这些残缺不全的生物,倒不如让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类,这样才是尽善尽美。这难道就是造化的规律吗?我对此表示怀疑。但是,一心诵读《圣经》的人、信仰不立文字之教的人、尊崇忠义修身之道的人、舍弃肉体情欲的人,都是对德教坚信不疑的人。这些忠实的德教信徒纵然是无智的,也不能因此责备他们是坏人。无智是智慧的问题,和道德没有必然的联系。所以,如果极端地从德教上来看,凡是缺乏私德的人都是坏人,德教的目的似乎只在于减少这种坏人。但是,如果广泛地考察人的心理,并详细分析他们的行为,就有理由相信单单减少坏人并不是真正的文明。例如,现在比较一下农村人和城市人,虽然很难确定其私德孰多孰少,但是,一般的社会舆论认为,乡村的风俗纯朴善良,即使有人不喜欢农村人,也不会因此认为乡村的道德淡薄而城市的风气纯厚。同样的道理,以上古与近世比较,或以儿童与大人比较,也是如此。但是,一涉及文明的问题,则无人不认为城市比农村文明,近世比上古文明。由此可见,不能以坏人的多寡作为衡量文明与否的标准,同时也可以证明,文明的根本并不在于私德。但是,由于那些道学家们从一开始就陷入极端,思想狭隘,不知文明的宏大与复杂,不知其动向与进步,不知人心的变幻莫测,不知德智的公私之别及相互制约和相互均衡的关系,更不知把一切事物综合起来全面地判断得失,只一心一意地想减少社会的坏人,结果陷入了错误的深渊:要使现代回归到上古,都市变成乡村,大人变成儿童,众生变成石猿。本来,神儒佛教和基督教的本旨并非如此褊狭,但在一般传教士和信徒的误解下,终于产生了这些弊端。这种情况恰如一个胃酸严重过剩的患者无论食用任何事物,都会将其酸化而不能获得营养成分,不是食物之罪,而是疾病使然,学者们必须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寻究那些有识之士,就可以知道,他们之所以深忧世间的不道德,是因为他们把社会上的人都看做坏人,力图挽救这种颓势。这种仁慈的心肠本是难能可贵的,然而把世人一律称作罪孽深重的坏人,就不恰当了。人生在世并不是只做坏事,古往今来,任何善人也不能保证毫无恶行,任何坏人也不能不做一点好事。人的行为总是包括善恶两方面,而善的方面总要多一些。正因为善行较多,社会文明才能不断进步,而且,这些善行并不完全是由德教的力量产生的。人心的善恶,在于内心的努力,并不是他人可以任意左右的,引诱他人作恶的企图未必都能得逞,诱人为善的想法也未必都能实现。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在教化尚未普及的上古时代就有善人,智力尚未发达的儿童也大都是诚实的,德教的最大目的在于不妨碍善良的发展。家人朋友间进行劝善规过,并不是从外部输入人的天性中没有的东西,而是教会人们怎么排除善良发展的阻碍,回归自己固有的善良本性。因此,道德不是单纯依靠人为的教诲就可以完成的,而在于人的自我修养。在本章的开头已经说过,所谓德行,是被动的私德,其根本就是要彻底去掉一个人的私欲,心地纯洁,不贪财、不盗窃、不欺诈、不慕虚名,为了诚实甚至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也就是所谓的牺牲精神。那些贪婪奸诈、穷凶极恶的不道德行为是无法与牺牲精神相提并论的,但在人的品质中,这种不德的恶心和这种牺牲的善心之间还夹杂着许许多多的情况。如前所述,德智的内容可以分为四类,若再详细分类,将会更加细化。同样,如果把善恶比做热和寒的两极,中间不但有春秋,还有薄暑和微寒,总之,冷暖之间有着无穷的层次。如果人类能够保全天性,就能及早摆脱极寒的恶心而居于高尚的地位吗?人没有盗诈之心是理所当然的,根本就不能算是人类的美德。那些贪婪奸诈、穷凶极恶之人,徒具人之名而无人之实。如果内心存在恶毒的思想,则必定为社会所不齿,如果这种思想体现在行动上,必然会遭到法律的制裁。总之,因果报应都是十分明显的,可以说是内存劝善之机,外备惩恶之具。然而,如果现在只教人以私德,以这种德教笼络人心,仅仅使人类努力避免这些不道德的行为,将会使得智力衰退。实际上,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蔑视人,压制人,阻碍天性的发展。人心一旦受到压制,就很难重新振作起来。如“一向宗”之流,自称“凡夫”,专心致意念诵“南无阿弥陀佛”六字,企图以他人之力求得极乐的来生,除此以外,无所事事。汉学家醉心于孔孟之道,一生都在颂赞经书;皇学家信仰神道,一心钻研古代典籍;洋学家们迷信基督教,除诵读圣经以外也毫无事事,完全忽视了日新月异的学问。这些人都是“一向宗”之流。当然,他们信其所信,各修一己之德,可以美化人间的风气,对社会也是有所裨益的,因此并不能责怪他们毫无用处。然而,文明事业就像是德智的担子,人人都应承担,信教而修一己之德只是挑起了担子的一头,而忽视了另一头,还是难逃不作为的责难。这恰如有脑袋而没有神经,保全了头颅而失去了手臂一样。这种人还没有尽到人类的本分,没有完成人类的天性。

从上面的论述中可以看出,私德不是可以依靠他人的力量而轻易养成的。即使可能养成,没有智慧也是徒然的。德和智是相辅而成的,无智的道德等于无德。现在,为什么有的学者笃信基督教而认为神儒佛教迂腐呢?是因为宗教有正邪之分吗?宗教的正邪不是本书所要讨论的问题,姑且不论。如果就宗教对人民的思想所起的功效来看,基督教也未必永远有效。欧洲的传教士到东方各国和其他地区传教,劝说当地人改变宗教信仰的例子,历来已有不少。然而直到今天,土人依旧是从前的土人,其文明情况无法媲美欧洲。一群赤身裸体、不知夫妻区别的土人聚集到教堂,给一母多父所生的孩子举行基督正教的洗礼,只不过是改变了宗教信仰的仪式而已。即使在某一地区偶尔有了文明的开端和进步的迹象,也不过是传教士传授的文学技术的结果,绝不是单纯由于宗教关系而产生的。因此,宗教只是表面的仪式。从另一方面来看,日本人民在神儒佛教的教育下,只是不能称作文明而已,从日本人民的心术来讲,不能说全是坏人,也有很多正直善良的人。从这一点来看,并不见得只有基督教有力量,神儒佛教还是有其力量的。那么,能说基督教对文明有益,而神儒佛教的道理迂腐吗?学者们的看法似乎有些前后矛盾。如果探究这种言论产生的原因,并认真分析这些言论,就可以发现,也许是因为基督教流行于文明国家,与文明相辅而行,而神儒佛之道流行于不文明的国家,未能跟上文明的步伐,所以才说神儒佛教迂腐而基督教有利吧。可是,宗教是否流行,并不在于宗教本身力量的强弱,而是在于装饰宗教、为宗教增光添彩的智慧的作用大小。西方各国信奉基督教的人大都受过文明教育,尤其是传教士,并不是只会读《圣经》,还受过系统的学校教育,具有一定的文学艺术修养。所以,大多数曾经到外国做传教士的人,不仅可以在本国从事法律工作,还可以在教堂讲道、到学校当教师。传教士因为法俗兼备,在传教的同时还能够教授学术技艺,提高信徒的智慧,因此,基督教才能和文明并行不悖。人们之所以重视基督教,信仰基督教,并不仅仅因为它信仰十诫,还因为传教士的言行适合于今天的文明。假使基督教的传教士不学无术,如同山寺和尚一般,即使其行为端正如圣人,朝夕不停地背诵经文,也不会有文明人士信仰它,即使会有信徒,也不过是手数念珠口诵阿弥陀佛的村妪野夫而已。在这类人的眼里,耶稣、孔子和大神宫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甚至把狐狸也当做神仙来拜,听到连意思都不懂的经文,他们也能痛哭流涕。对于这种愚民,无论施什么教,都收不到文明的效果。即使强行向这些愚昧落后的人传授基督教,讲经说法,甚至用钱财诱导他们,虽然也许逐渐有人相信,但实际上基督教不过是佛教中的一个摆设而已。有识之士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们是意见是招聘博学多才的传教士,在学习宗教的同时学习他们的文学技艺,提高我国的文明水平。有一点需要弄清楚,文学技艺是属于智慧的范畴,只要向有智慧的人学习就可能得到智慧,不一定非是基督教的传教士不可。那么,有识之士认为基督教有利、神儒佛教迂腐的见解岂不是错误的吗?我并不是厌恶基督教传教士,只要是有智慧的人,只要博学多才品行端正,无论是传教士还是普通的教师,都是可以的,我并没有爱憎之分。如果除了基督教传教士以外,世界上再没有正直智慧的人,当然一切事情必须向传教士学习。然而,在广阔的世界里,基督教并不是正人唯一的所在,博学正直的仁人君子不乏其数,人们可以自由选择,为什么非要向基督教学习呢?所以,宗教本身没有什么利弊,只是由于信教人的智慧高低而使宗教的价值产生了差异。不管是基督教还是佛教,只要到了愚人手里,就只能为愚人所用。今天的神儒佛教正因为掌握在神职僧侣和儒者的手里,才陷入了迂腐之中。虽然很难做到,但如果使这些人努力学习,用文学技艺装饰他们的宗教,让文明人也能听其说教,那么这个宗教的价值必然大幅提高,甚至受到普遍的景仰。打一个比方,宗教如同刀,信守宗教的人民如同工匠,刀刃虽利,落到拙工手中也是毫无用处。一个人没有文明,即使有了德行,也不能发挥文明的作用。那些讲德行的学者们,正是把工匠的巧拙误认为是刀子的利钝了。由此可以说,私德必须依靠智慧才能发扬光大,有了智慧的指导,私德才能成效明显。如果德智不能兼备,那么社会文明也就无从谈起了。

本章的目的虽不在于讨论汲取宗教的得失,但既然在论述中牵涉到这个问题,就顺便谈一下。无论人有什么要求,无非是为了取得没有的或者缺少的东西。如果有两个要求需要决定先后缓急时,应该首先观察我们当前的情况,考虑哪个是我们完全没有的,或者哪个是最为需要的,然后再做出决定。这并不是说需要这一个而不需要那一个,二者都需要,只是应该分清先后缓急罢了。前面已经谈过,文明是一国人民的德智在外部的表现,日本的文明还远不及西方各国,这一点必须承认。然而,日本未能达到文明的原因是人民的德智不足,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必须追求智慧和道德,这是目前我国要完成的两个要求。因此,进步的学者必须广泛地观察日本当前的实际情况,衡量轻重,分清先后缓急。无论一个人多么不明智,也不会认为日本全国人民目前道德不足而智慧有余。关于这一点,有很多明显的例子,下面列举一二。本来,神儒佛教是日本最为流行的德教,基督教是西方最为流行的德教。基督教和神儒佛教的学说虽然不同,但在以善为善、以恶为恶的主旨上,彼此之间还是大同小异的。例如,日本认为雪是白的,西方也说是白的;西方认为煤炭是黑的,在日本也是黑的。在德教问题上,东西方的学者都在争相宣扬自己的教义,或著书立说,或驳斥异说,一直争论不休。从争论的情况来看,东西方的德教并没有多大的优劣之分,如果两种力量相差悬殊,无法匹敌,根本就争论不起来。争斗必然发生在双方力量不相上下的情况下,从未有过牛和猫的角斗,也未听说过大力士和小孩子摔跤。基督教是以西方人的智慧来维护、修饰的宗教,其精巧细密的程度绝不是神儒佛教所能比拟的。但是,当西方传教士跋山涉水来到日本,为了争得地位,极力地宣扬基督教、排斥神儒佛教的时候,神儒佛教的学者自然就不甘示弱,纷纷著书立说与之抗衡,形成了争论不休的局面。从实际情况来看,西方的德教不见得就是牛和大力士,日本的德教也不见得就是猫和小孩子,双方的争论恰恰证明了东西方的德教正处于不相上下的地位。孰高孰低,暂不去争论,但在私德的厚薄方面,日本人信奉的宗教与基督教相比,即使不会赢,也未必会输,彼此在伯仲之间。若离开宗教问题而单从实际情况来看,在不文明的日本人中有可能成为“伯”的,反而会比西方人多。因此,从我国目前的情况来看,道德纵然不足,但仍不是燃眉之急。然而,在智慧方面的情况则完全相反,以日本的情况与西方国家相比,无论是从文学、技术、商业、工业等最大的事物到最小的事物,还是从一数到百或数到千,没有一样能与西方相媲美的,更别说与西方相抗衡了。除了完全愚钝的人外,天底下没有人会认为我国的学术、工商业可以与西方列强并驾齐驱。排子车无法和火车相比,日本刀更无法和洋枪相提并论。当我们还在流行阴阳五行之说的时候,西方人已经发现了物质的六十个元素;当我们还在以天文占卜吉凶的时候,西方人已经算出了彗星历,进而研究了太阳太阴的实质;当我们还认为人是居住在静止的平地上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地球的运动规律;当我们还在认为我国是至尊的神州的时候,他们的足迹已经遍布到全世界,开疆辟土,建立了许多殖民地。西方的政令商法之齐备,远非日本所能相比的。所以,按照日本目前的情况来看,所有这些问题没有一件是可以向西方炫耀的。日本值得夸耀的东西,并非天然物产,只有山水风景而已,就更别提发明创造了。如果我们没有竞争的意图,西方人也不会和我们竞争。虽然西方人对本国的事情很自负,但他们从没夸耀过火车便利而驳斥排子车迟钝,这是因为两者之间的差距太大,就像牛和猫一样,是不会发生争执的。那么,我国目前所迫切需要的不是智慧,又会是什么呢?这是学者应该深思熟虑的一个问题。

再举这样一个例子:乡村里有一个旧藩士族,在废藩以前,每年的俸禄有二三百石,他行为端正,忠君亲孝,夫妇有别,长幼有序,借债必还,交友必谨,从未做过亏心事,更没有任何欺诈盗窃的行为。他虽然有时仗势欺压平民百姓,但认为这是由于地位的关系,因而问心无愧。他治家勤俭,修身养性,弓马刀枪百般武艺无一不通,只是目不识丁。那么,在今天,我们应如何对待这种人呢?是教之以德?还是授之以智?如果对他进行道德教育,授以基督教的十诫,那么对于前四条他或许是他前所未闻,可以接受,但当听到第五条时,他一定会反驳道:我本来就孝敬父母,没有杀人,又怎能做出奸淫和偷盗的行为呢?因此他是不会心悦诚服的。当然,基督教的教义并不仅仅是这十诫,必然有其深刻内涵。孝敬父母自然有孝敬的方法,不杀人也有不杀人的道理,不奸淫有不奸淫的意义,不盗窃有不盗窃的意义。所以,如果反复仔细地给他讲解这个道理,他或许会有所感动。在德行方面,这个士族也有自己的心得体会,但从智慧的方面来看,他可以说完全是空虚的。他也许能辨别颜色,但根本不懂天然七色的道理;他虽然也知冷知热,但不懂寒暑表升降的道理;虽然作息有时,但不懂钟表的原理;除自己的家庭外,不知有日本,除日本外不知有外国。这样的人只知慕古风,守古法,眼界只局限于家庭这个小天地之内,从未迈出家门一步,对世界万物完全一无所知,又怎能了解国内的形势,懂得外交呢?维新后,废藩置县制度一举推翻了这个小天地,今天的士族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评论这样的人物,愚而直是最恰当的词语了。众所周知,这类愚直的人不限于旧藩的士族,还有许多类似的人,这也是政府和学者深深忧虑的事情。那么,那些讲究德行的有识之士为什么还忙于对这些愚民传授基督教呢?为什么对他们的智慧置之不问呢?或许这些有识之士只能看见愚而不直的人,但社会上愚而直的人仍然很多。对于这类人,有识之士会采取什么办法呢?是否要使其直的更直、愚的更愚呢?这种做法就是典型的不分先后缓急。洋学家们常常讥笑古学家的迂腐,这是为什么呢?无非是责备他们缺乏智慧。然而,他们在责备别人的时候却自蹈其覆辙,自己推翻自己的主张,真是糊涂之至。

宗教是随着文明的进步而不断变化的,基督教最先兴起于罗马时代,当时虽盛极一时,但以今天的文明水平来看,也不过是个野蛮无知的社会。因此,在那个时代,基督教能适应人们的智慧,提倡荒诞的学说,对此社会上既无责难,也无惊讶。几百年间,随着时代的变迁,基督教逐渐获得了人们的信仰,与此同时,基督教也自然得到了控制人民思想的权力,这种情况,恰如暴虐的政府用专制手段压迫人民群众一样。但是,人类的智慧毕竟是不断发展的,其力量如同奔腾的河流一样不可抑制,在智慧的冲击下,宗教的权力终于衰微。这就是在16世纪开始的宗教改革。这一时期的宗教改革是排斥罗马天主教的,产生了“新教”(Protestant)新宗派,从此以后两派互相对峙。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似乎新教逐渐取得了优势。这两个教派本是同出一源,信仰的对象也是相同的,但因为新教简化了宗教的仪式,废除了虚妄之说,顺应了人心,符合了智慧进步的要求,因而十分兴盛。总之,旧教宗教风气浓厚且近于愚顽,新教宗教风气淡泊且充满生机,这就是二者最基本的差别,也是古今人心文化不同的反映。

如果按照之前所陈述的那样,应该是欧洲各国文明先进者信奉新教,而落后的人信奉旧教,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例如,现在的苏格兰和瑞典人民大都迷信荒诞之说,远不如法国人聪明活泼,因此,可以说苏格兰、瑞典不文明而法国文明。但是,苏格兰和瑞典信奉新教,而法国却信奉旧天主教。由此看来,在法国如果不是改变天主教教风以适合于法国人的风气,那就是法国人不重视宗教,对其置之不理;新教在苏格兰和瑞典也必定要改变它的性质,以适应人民的愚顽不化。显然,宗教是随着文明的程度而改变其形态的。日本也是如此,从前的“山伏教”和“天台真言宗”专门宣传谬论妄说,用“结水火之缘”、修“加持祈祷的妙法”等言论蛊惑人心,古代人民曾经迷信过这些无稽之谈,但中古时代“一向宗”兴起以后,这些言论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了。“一向宗”提倡简单淡泊的教风,适合了中古时代的文明,因此便在与其他宗派的较量中占了上风。这些事例足以证明,如果世界的文明逐渐进步,宗教必然向简单淡泊的方向发展,逐渐合乎道理。即使弘法大师生于今日,大力宣扬曾经蛊惑古人的不可思议之说,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所以,今天的宗教正适合了今天的人民,双方互相适应,宗教既满足了人民,人民也满足于宗教。如果今后日本的文明逐渐进步,认为现在的“一向宗”不合时宜而摒弃它,那么必然能产生另外一种“一向宗”,也许可能照搬西方所流行的宗教。总之,宗教问题无须大费周章,无论政府和学者如何努力,都是对它无可奈何的,最好任其自然发展。因此,企图著书立说以论宗教是非正邪,或制定法律以管理宗教的人,都是天下的蠢笨之人。

有德的善人不一定行善,无德的恶人不一定作恶。古代西方各国的历史中有不少关于宗教战争的例子,其中最严重的是“宗教迫害”(Persecution),也就是杀戮异教徒。法国和西班牙这样的例子最多,据说著名的“巴托罗缪”(Bartholomeu)大屠杀在八天之内就杀戮了五千平民(详见拙著《西洋情况》第二篇法兰西历史),残忍到了极点!然而,杀戮者本来都是虔诚的宗教信徒,在信仰上他们是问心无愧的,也就是所谓的不欺暗室的善人。那么,这些善人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呢?这不是缺乏私德,而是缺乏冷静的理智。如果愚人掌握了权力,恣意妄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随着各国文化的逐渐提高,再也没有发生过宗教迫害事件。宗教迫害事件的发生与否,不是由于古今的宗教的不同,而是文明水平的高低所使然的。同是一个基督教,在古时,为了这个宗教而杀人;而现在,人们却用这个宗教来救人,这是什么原因呢?只能从人的智愚方面去寻找答案。因此,智慧不仅能为道德增光添彩,而且还能保护道德,消灭罪恶。不久前,在日本的水户藩中曾发生过正党与奸党的问题,它的根源姑且不谈,总之是由于争论忠义两字而分成了两个党派,与宗教之争并无二致。所谓正邪之分,并不在于字面意义上的区分,不过是称自己是正人君子,称他人为奸邪小人而已。两党都行忠义之事,如果单从个人的言行来看,两党多是赤胆忠心之士,在失败后都能从容就死,毫不怯懦,足以证明他们不是伪君子。然而,在近代因意见分歧而残杀无辜人民的事件中,水户藩事件是最多的一起,这是善人作恶的又一个例子。

乱世之后,德川家康栉风沐雨,历尽千辛万苦,奠定了三百年的太平基业,使人民安居乐业,直到今天,人们仍在称颂他的丰功伟绩。回想足利末期,国内动荡不安,织田、丰臣等人虽然战功显赫,却未能平定天下,如果不是德川家康力挽狂澜,天下不知何时才能太平。从这一点来看,德川家康不愧为开辟三百年太平的明君。然而,他在私人道德方面却有许多令人不齿之处,比如说,他违背太合的遗命,故意不守大阪;不遵照遗嘱辅佐秀赖,使其放荡昏庸;没有铲除石田三成,留下了日后打倒大阪的媒介等,这都是巨大的阴谋。从这一点来看,德川家康的身上似乎没有一点道德。然而,如此不德的德川家康却拯救全国人民于水火之中,奠定了三百年的太平基业,这难道不是千古奇谈吗?再如赖朝也好,信长也好,从其个人行为来看,充满了刻薄、伪诈、残忍和反复无常等罪恶的行为,但他们都能化干戈为玉帛,制止一时的纷乱,减少了人民的死亡,这是为什么呢?这说明恶人不见得不会做善事。总之,这些英雄豪杰虽然在私德方面有所欠缺,但他们都是凭借聪明睿智的才能成就了伟大的事业,因此,不能仅凭一点瑕疵就否定全璧的价值。

综上所述,道德只是个人行为,其功能涉及的范围是非常狭窄的,而智慧传播的速度非常快,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道德规范从一开始就已经固定下来了,不会再有进步,但智慧的作用却是不断进步、永无止境的。道德的传授没有有形的方法,是否有德,全在于个人的努力,而智慧则恰恰相反,试验智愚的方法非常多。道德会有突然的变化,而智慧一经掌握就永远存在。善人也有作恶的,恶人也有行善的,所以,德智必须互相依赖才能发挥其功能。道德虽然不能用有形的方法传授,劝诫的范围也仅局限于亲人朋友之间,但其风化所及却非常广泛。所谓闻伯夷之风而立,就是听到古人的言行,进行自修,因而改变了心术,或者阅读万里以外出版的著述得到了很大的启发。不为名,不为利,这原是人类应有的道德,作为一个人,如果没有害人之心,难道就可以不修养道德吗?为了防止自己产生恶念,应该像勇士对敌作战、暴君压制人民一样坚定,努力克制自己的恶念,而见善勇为应像守财奴对钱一样渴望。这样,既能独善其身,又可教化一家,如果能力尚足,还可以扩大道德的领域,推己及人,引导他人修养道德。道德不仅是人类的天职,而且能够促进文明的进步,因此,传教士劝善讲道确是件好事。但是,如果仅仅把道德作为幌子来笼络人心,甚至在德教之中另立门户,排斥异己,独霸世界教权,并且还侵犯智慧的领域,企图以此束缚人们的思想,限制人们的自由,把人类的神圣天职局限于德教之中,置于无为无智的境地,而扼杀真正的文明,这是大错特错的。如果被动的私德促进了世界的文明,造福他人,只是误打误撞而已,就如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筑房屋,偶然成为邻家的墙壁一样,墙壁虽然为邻人提供了方便,但建筑的本意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了邻人,只是无意中给别人带来了方便而已。修养私德本来就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他人,如果一个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他人修德,就会成为道德家所讨厌的伪君子了。因此,道德的本分在于修身,修身而有益于文明,只是巧合而已,如果想凭借巧合的事物来支配世界,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错误。人生在世,不能以独善其身作为目标,试问,有德的君子每天所需要的衣食从哪里来呢?上帝的恩泽虽然遍及世界,但衣服和食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况且文明进步所带来的好处也不仅仅是衣服饮食,还有蒸汽机、电报以及政令商业等等,所有这一切都是智慧的惠赐。人人生而平等,谁都不应该坐享其成,如果所谓有德之士可以不饮不食,那就另当别论了,但只要他吃饭穿衣,只要还想享受蒸汽机、电报以及政令商业带来的好处,就应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即使人们的物质要求得到满足,个人私德也已修好,也不应该满足于现状。所谓的满足和修好,只不过是就目前的文明水平而言的,尚未达到发展的顶峰。人的精神发展是永不停息的,造化的奥妙也是有规律可循的,以无限的精神研究既定的道理,终会把天地间的万事万物毫无遗漏地包罗在人的精神领域之内,而不分有形无形。如果到达了这个境界,区区德智的界限难道还值得讨论吗?这就是所谓的“人天并立”的境界,相信人类终有一天会达到这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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