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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与刀:永恒女性-菊与刀大全集

时间:2023-12-0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八章关于永恒的女性导读下面的引文,选自给张伯伦教授的信,它们说明了我写这篇文章时的心路历程,至少是刚开始的内心感受。——1895年6月25日“我又在尝试写我那个关于永恒的女性在西方美学思想上的影响的看法了,但是我不想现在就写好。我在等待一个快乐的反动来进一步推动这个观念。”

菊与刀:永恒女性-菊与刀大全集

第八章 关于永恒的女性

导读

下面的引文,选自给张伯伦教授的信,它们说明了我写这篇文章时的心路历程,至少是刚开始的内心感受。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只能让你知道的事情。现在,我打算不理会对自己的怀疑,写一篇关于永恒的女性的哲学文章,是专门为西方人写的说明东方女性的东西。‘那繁华的东方’这个观念让我鼓起了勇气尝试写一下。因此,我就像一个有所发现的人一样,这个观念十分深重。我默默思考的时候,觉得只可以用两性观念的有无来解释两半球艺术的特性。不但日本人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受那个观念影响而创造出来的文学艺术等,连我们自己也一定因为自己的艺术,可能是审美学上的发展,需要另一种的性格,而在审美学上煎熬着。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在8月之前写好这篇文章。”

——1893年6月19日

“我的所有思路又断掉了,毫无头绪。因为缺少稳定性,所以我居然停顿不前了。我写《永恒的女性》写到大概有一百张纸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些十分严重的疑惑困扰着我。今天,我又读了你的古典诗。我在那些诗里,看到了许多美丽的思想。我怕,我说日本的传说故事中没有恋爱故事的成分,很可能是错误的。但是,如果我真的是错误的,那么为什么日本人会因为认为英文社会小说十分不堪而痛恨它们呢?为什么他们极其厌恶我们对接吻和拥抱的狂热呢?你看,我的看法居然变成自豪的主张。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们很自然看到了男性或女性的其中一方,而日本人却很自然地只看见中性的,那可是我们完全做不到的事情。这种看问题的角度,遍及了艺术和思想。但是我没办法按照我所期望的一半的速度写出我的理解,因为必须同时考虑到其他一些事情。”

——1895年6月25日

“我又在尝试写我那个关于永恒的女性在西方美学思想上的影响的看法了,但是我不想现在就写好。我在等待一个快乐的反动来进一步推动这个观念。”

——1893年7月16日

为了人类的隐喻,我们探索上天,就在太空中,找到了我们的寓意:我们用纳西索斯(Narcissus)(古希腊传说人物。在西方文化中是自恋的代名词。)的眼光注视着自然,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被我们的影子所迷惑。

——沃森(Watson)

任何住在日本的有理智的外国人,很快就会发现,日本人越是学习我们的美学和我们的情绪性格,他们就好像越不能了解这些。欧洲人或者美洲人,如果和他们聊西方的美术,或者文学,或者哲学,就会发现得不到他们的共鸣。虽然他们会客气地倾听着,可是,对于他的滔滔雄辩,他们只会惊奇地谈论,与他的预期完全不同。经过了许多次这样的失望之后,他就不用判断西方听众的话来判断这些东方听众了。既然他们对于我们的艺术和思想的最强烈反应只是一味地唯唯诺诺,那么用我们西方的经验来看,他们的心智水平很低。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外国人把日本人叫做儿童一样的民族;还可以看到另外一些人,包括已经在日本生活多年的大多数人在内,无视它的宗教、文学,还有它那无与伦比的美术,认定他们是纯粹物质主义的民族。我不能不说,这样的看法,恰恰和哥德斯密斯(Goldsmith)对约翰逊(Johnson)提到文学俱乐部(Literary Club)一样的不靠谱。他说:“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新事情了,我们已经了解透了彼此的心思了。”一个有教养的日本人会用约翰逊著名的反驳来回答说:“先生,我想您还没有完全了解我的心思呢。”在我看来,所有这些看法,似乎都没有明白日本的思想和情感都是起源于他们祖先的习惯、风俗、伦理还有信仰。在一些问题上,在不管是哪种完全不同的情况上,正好和我们所有的情况相反。现代的科学教育在这些心理学素材上有所作为,不过是让种族的差别越来越明显。只有一半的教育,能够引导日本人去模仿西方的方法。不管是他们先天的心智力和道德力,还是他们最高的理智,都在坚决地反对西方势力。看了那些比我观察更清楚的人关于这些问题的看法后,我可以明确地说,应该把那些曾经到欧洲旅行过或者在欧洲受过教育的日本人,看做高等的人,并特别加以关注。新文化的结论,那个被瑞恩(Rein)轻易认为像孩子一样的民族,比其他的任何民族,都能显示出非常顽固的保守能力来。虽然我们很难完全了解日本人对于某一些西方观念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但是,在我们不得不重新评价那些观念时,就不能说东方人的心智低下。现在,说到导致哪些问题的种种原因,其中有些只是凭空想象。不过,其中至少有一个,而且是极其重要的一个,我们可以充分地考虑,因为只要在远东住了几年,不管是谁都不能不承认确实存在这个原因的。

“先生,请您为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英文小说会讲到这么多有关恋爱和结婚的事情?这对我们来说,似乎十分罕见的。”

这个问题,是一个学生在我给19至23岁的青年人讲文学的文学班上提出来的。当时,我正在解释为什么虽然他们能够明白杰文斯(Jevons)和詹姆斯(James)的逻辑,却不能理解一篇欧美小说中的若干章节。在各种情况下,这都不是一个容易解答的问题。实际上,如果不是我已经在日本生活了好几年了的话,我的回答是无法让人满意的。结果是,虽然我想尽力简短地解释清楚,但是还是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我们的社会小说,能够让日本学生正确地理解的并不多。这个问题,不过是因为他们不能得到一个关于英国社会的准确的观念。在他们眼中,不只是特殊意义上的,甚至连一般意义上的,英国社会还有所有的西方生活都是十分神秘的。不管在什么社会制度里,都不认为孝敬父母是道德的结晶;不管在什么社会制度下,孩子们都离开父母独自成家;不管在什么社会制度中,居然都把爱妻子、儿女看得比爱生身的父母更重要,还认为这不仅是自然的,而且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不管是什么社会制度,都让子女可以自主决定婚姻,完全不用父母过问;不管是什么社会制度,媳妇都不用诚挚地孝敬婆婆,对他们来说,这些生活状况,简直跟空中的飞鸟、旷野的走兽差不多,也许最多只能说是道德上的未开化。所有这些问题,都反映在我们的小说中了,真的是让他们猜不透。我们对恋爱的看法和我们对婚姻的态度,都是让他们猜不透的问题之一。对年轻的日本来说,婚姻不过是一种自然、平常的义务,到了一定的时间,他们的父母自然会为他们做主,为他们安排好一切的。他们不能明白,为什么外国人为了结婚居然会遇到很多困难。至于著名的作家还一定要写关于这种事情的小说和诗歌,甚至那些小说和诗歌还极其受人推崇,这就更加让他们不明白了。对他们来说,似乎是“十分罕见的”。

出于礼貌的原因,我那位年轻的询问者才会说“稀奇”。他真正的意思,或者比较确切地说是“不堪”。我说,著名的小说,在日本人看来是不堪的,而且是十分不堪的。可能我的英国的读者们会误解我这句话的意思,会想日本人到底是不是正经得病态了呢?他们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社会小说的主题是恋爱而觉得不堪。其实,日本人也有很多讲到恋爱的文学。他们认为我们的小说似乎是不堪的,正有些像圣经说的,“因此一个人要离开他的父亲和母亲,要和他的妻子亲密地生活在一起”,对他们来说这是自古以来最无耻的言论之一了。换句话说,他们的批判需要一个社会学上的解释。要详细地解释为什么他们认为我们的小说是不堪的原因,我就应该叙述日本家庭的全部组织、风俗和伦理,还有跟西方生活完全不同的各种问题。而要做到这一点的话,即使是随便敷衍一下,也得写成一个长篇巨著了。因此,我不能尝试完整的解释,我只能引证一些因为一种可以参考的特征而发生的一些事实。

因此,我现在就可以明白地说,我们在小说以外的文学中,有一大部分都是违背日本人的道德观念的,不仅是因为它讲到了恋爱的热情,更因为它还讲到了与贞淑闺女以及家庭团体有关系的狂热。在现在通常的例子中,以热烈的恋爱为主题的最好的日本文学讲的都不是那种终成眷属的恋爱,它们竟然是另外一种恋爱,一种仅仅因为相貌上的魅力而发生的迷恋、一种东方人并不十分正经的恋爱;书中的女主角,并不是名门淑女,多半是以跳舞为生的艺妓。这种东方式的文学,即使是描写的内容,也和西方的文学风气不相同,比如说,跟法国文学相比,它的艺术的观点不同,描写情感的感受也是不同的方式。因为一种民族的文学必定是反映民族的情况,所以我们可以肯定,只要是它们描述不出来的,那么肯定在他们民族生活上是少有甚至是完全没有的。现在,日本文学,对被我们的伟大小说家和诗人作为重要主题的恋爱,所作的保留,正好像日本社会对同样的题材所作的保留一样。在日本的传奇里,那杰出的妇女经常被描述成一个女英雄:一个完美的母亲或者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愿意为自己的义务牺牲一切;一个坚贞的妻子,跟着丈夫出征,帮助他打仗,还舍弃自己的生命来救他。从来不会写成一个感情浓烈的少女,为了恋爱而死,或者因此而害死人。我们也可以发现,在文学的叙述中,她们不会是一个危险的美人,一个诱惑男人的女人,在日本的实际生活里,她们也同样从来不会做这种人的。在东方从来没有看到过,男女混杂的、把女子的魅力看成是最高尚最纯洁的魔力的社会,甚至在日本,从社会这个名称的特殊意义来看,它只属于男性。因此,在首都里面有少数几个特定的团体,采用了欧洲的习惯和风俗,那就意味着社会的变化已经开始了。他们不会轻易相信,最后一点要按照西方的社会观念来改造民族生活。因为这样的一个改造,不仅会涉及家庭的分裂,还会导致所有社会组织崩溃,甚至是所有伦理制度的摧毁,简单地说就是民族生活的崩溃。

把“女子”这一个名词当做最精粹的解释,并且设想有这样一个社会:在里面难得有女子出现,在里面女子是从来不能抛头露面的,在里面是完全谈不上有求爱之类的事,而妻子或女儿相貌上最细小的缺点都会招来粗暴的厌烦,那么读者就立刻可以得出一个奇特的结论,并且能够知道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小说,给这个社会里面的人留下了一些什么样的印象了。虽然他的结论是部分正确的,却在一些特定的问题上,总不能了解真正的原因,除非他也了解一些那个社会的禁忌,还有禁忌背后的伦理观念。比如说,一个文雅的日本人一般永远都不会跟你谈到他的妻子,也很少会说到他的儿女,虽然他可能非常以他们为荣。同样的,你也很难听到他说家里的任何人,或者他的家居生活,或者是他的任何私事。不过,如果有时候他居然会讲到他的家里人,那么他所提到的准是他的父母。他提到他们的时候,会带着一种类似宗教感情的尊敬,但是在态度上,却又不同于一个西方人所认为的自然,而且从来不会在心里比较他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的种种事业。即使面对被邀参加他的婚礼的客人,他也不会谈一点点有关他妻子的事情。我想我可以谨慎地说,即使最贫苦和最愚蠢的日本人,也从来不会提起他的妻子,甚至不管他们的生活多么苦难,也不会用谈论他的妻子和儿女,来博得别人的同情,或者获得帮助。但是,为了他的父母或祖父母,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请人帮忙了。西方人把对妻子和孩子的爱当做所有感情中最强烈的一种,但是东方人却认为这只是一种自私的感情。他承认,统治他的是一种较高尚的感情,也就是义务。第一,对天皇的义务;第二,对父母的责任。我们把爱当做一种自重的感情,可是日本的思想家,不管爱是多么的纯洁或者神圣,都不肯当它是最高尚的动机,就没有错了。虽然在日本比较贫苦的阶级里面并没有什么秘密,可是在比较高的阶级里,他们的家庭生活,就比任何西方国家包括西班牙在内,都更加不肯开放让别人了解。那是一种外国人了解得很少、几乎完全不知道的生活,所有讲到日本女子的文字都是与实际情况完全相反的。(我并不是指一些特别的人说的话。他们在茶坊酒肆或者是更不好的地方住过一小段的时间,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写那些讲日本女子的书籍了。)你被邀请到一个日本朋友的家里去,能不能看到他的家人,那就要完全取决于当时的情况。如果你能看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话,大概就是他的妻子,估计也就是一转眼的时间。你进了门后,把名片交给仆人,他进去之后没多久就会回来接引你进入客厅。客厅一般就是日本人的房子里最大最漂亮的房间。在那里已经预备好了给你跪的垫子,在它的前面则放了一个烟盒。那仆人又送茶水和点心给你。很快地,主人自己也进来了,在必需的礼仪之后,你们就开始聊起来了。如果你受邀请吃饭,你也答应了,那么你朋友的妻子,因为你是她丈夫的朋友,为了给你面子,就会瞬间出现来侍候你。虽然你不一定会被正式介绍给她认识,但是只要你一看到她的衣着和头饰,就可以马上知道她是谁,那么你就必须用最严肃的敬意向她问候。她可能会让你觉得,(尤其是一个武士家庭里的女性)她是一个非常贤惠却又十分严肃的人,绝不是那种一直笑、一直鞠躬的女子。虽然她会很少说话,但是她是尊重你的,也会自然地优雅地侍候你一会(那自然优美的状态是一种启示),然后款款而去,一直到你离开的时候才会再看见她。那时她重新出现在门口,向你道别。在其他几次拜会中,你可以看到她几次相同的动人身影;或者,偶尔也能看到他年纪很大的父母;如果你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客人,那么孩子们也会来用美妙的礼貌和温柔问候你。但是,不管怎样都是不会向你展露家庭里的最私密的亲密生活。你所看到的,只是纯洁、温和、优雅,你将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彼此是怎么相处的。在那把内堂隔断在另一边的美丽的帘子背后,一切都是安静而又和平的神秘。照日本人的心理看来,简直没有理由要去换一个方式。这样的家庭生活是神圣的,内堂是神圣的地方,如果把帘子拉开些,那就是大不敬。这种视住宅和家属关系为神圣的观念,不管怎样,我实在想不出它们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我们西方关于住宅和家属的最高概念。

不过,如果这个家庭里有已经成年的女儿的话,那么客人大概就不会看到他妻子了。那些特别柔弱,同样安静和畏缩的少女就会出来迎接客人。她们甚至会按照吩咐弹乐器,或者把她们的绣品或图画取出来,或者展示一下家传的宝物或古物,来取悦客人。但是,所有的温柔和爱都是跟本国文化中的极端的自我控制密切相关。即使是来宾,也不能稍稍地放纵。只有他的年龄很大了,才能够像父辈一样地自由说话,否则绝不可以有一点个人的严肃表态,或随意说一些略带讨好的话。在西方取悦妇女的言行,在东方是会被当成一种愚蠢的粗鲁的行为。来宾绝对不可以夸奖那位少女的相貌、神态、妆饰,更加不可以这么恭维一个妻子。读者也许会反驳说,这样的恭维在有些场合是省不了的。确实如此,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在恭维之前,先要十分谦卑地道歉,然后才能说那些恭维的话,只有这样,恭维的话才能受到欢迎,并且还有用一句比我们“请不要介意”还要客气的话来回答:请不要因为恭维的粗鲁而介怀。

在这儿,我们就讲到了有关日本礼节的重要问题了。我必须承认,我自己也还不是很明白这个问题。我上面所说的话,不过是想让人们明白,我们西方的社会小说对于东方人的纯洁心理了解得实在太少了。

让一个人讨论自己对妻子和儿女的爱,讲任何与家庭生活密切相关的话,都是完全不符合上等日本人的观念的。我们经常公开承认家庭关系,或说展现,这在有教养的日本人看来,即使不算是绝对的未开化,至少也应该算作是不庄重、不堪的。外国人之所以对日本女子的地位有完全错误的观念,大概就是因为日本人的这种看法。在日本,甚至连丈夫和妻子并排走在街上,也是风俗不允许的;如果说让她挽着他的臂膀,或者在上下楼梯的时候帮助她一下,那就更加不可以了。但是,这些并不能证明他们没有爱。这不过是他们的社会观念和我们的完全不同的结果;这不过是不应当在公众前展示夫妇关系的观念变成了一种礼节,不能不服从罢了。为什么不应当呢?因为在东方人看来,这种展示似乎是一种个人情感的表白,因此也是自私情绪的表白。东方人的人生准则是义务。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爱意都必须排在义务的后面。任何个人感情的公然宣示,就等于道德缺点的公开。这样说来,是不是连爱妻子也是道德上的缺点呢?那又不是,一个男子爱他的妻子是理所应当的义务,不过爱她多过爱自己的父母,或者在公共场合比关注自己的父母还要更加关注她,那就是道德上的缺点了。没错,连对她表示同样的关注,也可以成为道德上有缺点的证据。父母在世的时候,她在家里的地位只不过是一个义女。即使对妻子最有爱意的丈夫,也绝不可以让他自己有忘却家庭礼节的时候。

在这里,我必须提到,一个西方文学中,永远不能有跟日本观念和风俗相协调的特征。读者可以先想一想,接吻、爱抚、拥抱之类的事,在我们的诗歌、散文和小说中,会占据多大的地位,然后再想一想,这些事情在日本文学中是绝对没有的。在日本,简直没有人知道接吻和拥抱是爱意的表现。如果我们把日本的母亲们,像全世界的母亲们一样,在适当的时候也会亲吻和拥抱自己的小孩子,这个唯一的事实排除不算的话,一旦脱离婴儿时期,就再也不会有亲吻或拥抱了。除了婴儿之外,做这些动作都会被认为是不正派的。从来没有少女会互相亲吻的;也从来没有做父母的会亲吻或拥抱他们那些已经会走路的子女的。这种规矩通行于社会上的各种阶级,从最高级的贵族到最底下的平民都是这样。在这个民族的历史里,不管是哪个时代的文学,绝对都找不出有什么地方爱意的表现是比现代更明显的。一个文学作品里面,从头到尾,如果没有提到一点亲吻、拥抱,甚至是握手的,对西方读者来说也许是难以想象的。握手这样的事情,对于日本式的激情,也正像接吻一般,是完全陌生的。还不只是这样,即使是乡下人的歌谣,民间流行的关于不幸的恋人的古谣曲,也是跟那些官方诗人的风雅诗歌一样,从来不提起这些事的。我们可以拿古代的民歌来做一个例子,那里的民歌就是后来许多日本西部谚语和家常话的源头。这个故事讲到两个已经订婚的情人,因为一种残忍的不幸而被迫长期分开不知道对方的下落,两个人都走遍了全国找寻对方,最后在诸神的保佑下,居然在清水庙前面重逢了。在哪个雅利安人种的诗人笔下,这两个情人重逢的时候,哪有不是投到对方的怀里,亲热地接吻,轻呼对方的名字的?但是,日本的传统民歌是怎么形容这个重逢的呢?简单地说,这对情人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简单地互相安慰了一下。现在,就是这种自持的安慰,也已经是极其少见的情感上的放纵了。你常常可以发现,不管是父亲们和儿子们,还是丈夫们和妻子们,或者是母亲们和女儿们,分别多年终于又相见了,可是他们就是没有一些安抚性的亲密。他们会跪下来互相致敬,微笑一下,或者因为快乐而稍微流点泪水,但是他们永远不会迅速地投入对方的怀抱,同样不会说出一些很热情的话来。所有热情的称呼,像“我亲爱的”、“我挚爱的”、“我美丽的爱人”、“我的爱人”这样的话,在日本人中确实是没有的。此外也找不出跟我们的热情称呼相似的惯语。日本人的爱意并不是用语言来表现的,大概只是用十分温柔的、爱的行为来表现。我还可以加上一句,相反的情感,也同样处于完全克制之下的。不过如果要详细说清楚这个特殊的问题的话,那就必须再另外写一篇文章了。

谁要想不偏不倚地研究东方的生活和思想,那么也必须从东方人的角度研究西方的生活和思想。而这种比较研究的结果将会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依照他的性格和他的理解能力的不同,他将受东方力量不同程度影响,甚至最终服从这种力量。他将慢慢觉得西方生活的各种条件意义新鲜而特别,他就会丢掉许多一直熟悉的情况。他曾经认为是正确、真诚的东西,现在可能会开始觉得是荒唐、虚伪的了。他可能也会开始怀疑西方的道德理想到底是不是最高水平的。他可能还会开始反驳那种用西方风俗的角度评价西方文明的倾向。到底他的怀疑是不是正确,那是另外一件事了。关键是,这些怀疑至少总是有理由的、有力量的,足够永远改变他从前的一些信念。第一个就是西方爱慕女性,认为她们有“高不可攀的人”、“神奇的人”、“圣洁的人”的道德价值,就是“你无法了解的女子”的理想、“永恒的女性”的理想。因为在这个古老的东方,完全不存在“永恒的女性”的。只要是已经习惯了没有它还能生活的人,自然而然地就会认为,它对于理智的健全并不起绝对主要的作用,甚至还会怀疑世界的另一边认为它是永恒存在的事不是必要的。(www.xing528.com)

说远东地区没有“永恒的女性”的观念,还只是说出了事实的一部分。实在很难想象,可以在遥远的未来把它介绍到西方。关于它的各种观念,能够表现在日本的语言里也是很少的。在这种语言里,名词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形容词是没有比较级和最高级的,动词是没有人称变换的。张伯伦教授说,拟人法在这种语言缺失,是“一种积重难返的、流行于各个地方的特征,甚至会跟中性名词还有及物动词联合的作用相冲突”。他又说,“事实上,无法向远东人解释大多数的暗喻和寓言”。他还引用华兹华斯的诗句来论证他的观点。但是,即使是比华兹华斯的诗还要清晰易懂的诗歌,对日本人来说还是一样无法理解的。我记得我有一次,向一班高年级的学生解释丹尼森一首著名的小诗中的一句简单话时,就遇到了困难。这句话是:

“她比白昼更美丽。”

我的学生们,都能明白形容词“美丽”和名词“白昼”的意思,和同一个形容词形容“少女”这个名词的意思。但是,他们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人眼里,白昼的美丽和少女的美丽居然会有相似之处。如果要向他们解释清楚诗人的意思的话,那就必须采用心理学的方法来分析、证明它,证明在两种不同的印象引起的两种快感之间,是可能有一种内在的相似性的。

因此,这种语言的本质,让我们知道,在种族的性格中早就埋下了许多发展倾向的种子。根据这些倾向,我们不得不认为,如果有必要的话,远东地区并没有跟我们的重大理想相关的理想。这些倾向是各种事物发展的原动力,不管是跟现在的社会组织相比,还是相对于家庭观念,或者是比之于祖先崇拜,甚至跟孔子的教诲相比,都是要古老得多。孔子的教诲是解释清楚了许多东方生活中的事实,而不是反映它们。但是,既然信仰和现实抗拒着本性,而本性也必然反抗现实和信仰,因此在孔子思想中寻找原动力和解释就变得不合理了。只因为神道教和佛教不认为女性有天生的权利,所以急于得到答案的评论家反对它们,这种做法就更加不合理。神道教的传统信仰对女子的态度,起码跟希腊传统信仰的态度一样温柔了。女神在神道教中的数目并不比男神少。在崇拜她们的人的想象中,她们的魔力并不低于古希腊神话的幻觉。比如说So-tohori-no-Iratsune,据说她们美丽的身体会散发出穿透衣服的光芒;而永恒的太阳、一切生命和光明的本源,也是一个女神,名叫天照大神。在所有信仰中比较特别的,就是由处女成为神灵的;千百个国内庙宇里,纪念那些身为妻子和母亲的女子,正像纪念身为英雄和父亲的男子一样的崇敬。即使是比较晚从国外传进来的佛教,也不能说它,把女子在精神的世界里的地位压得比西方的基督教还低,更不能因此就对它有所不满。佛和基督一样都是处女所生的;除了地藏王菩萨之外,佛教中最讨人喜欢的神仙们都是女性,而且在日本的美术和普通玩偶中也是这样;而且圣洁的女子,在佛教信徒中也跟在天主教圣徒中一样,有受人尊敬的地位。至于佛教和早期的基督教一样,确实都极力地抵制、否定女性的美丽;而它的创造者的教条确实与保罗的教条一样,都确立了男子在社会方面和精神方面的优越地位。可是,在我们为这些问题寻找材料的时候,绝不可以忽略佛向各种阶级的女子表示的好感,更不可以忽略最近的一个材料里面,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说教应该给予女子精神界最高的机会。

在《妙法莲华经》第十二章里写到,有一个龙王的八岁女儿,在菩萨面前,瞬间得到了最高的智慧,可以在瞬间参透千百种禅意,还阐明了各种大法的根源。这少女很快就会成为菩萨。

但是,智积菩萨却表示怀疑,就问道:“我曾经看到佛祖释迦牟尼,为了宣扬佛旨、入佛道,身体力行四处行善。我现在遍观这大千世界,没有像芥子那么小的地方,没有一粒微尘之处,不是佛祖为了要救度一切众生的而舍身弃命的地方。然后才度尽众生,终于入了佛道。现在这个小龙女瞬间就能立地成佛,谁会相信啊?”

大智尊者也表示怀疑,说道:“姐妹,可能真的女子能完成六德,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女子修成菩萨的前例,因为女身是无法达到智积菩萨的水平的。”

但是,这个少女却让文殊菩萨和智积菩萨为她见证。在诸位神佛面前,她的凡身瞬间不见了,她变成了一个男子,变成了智积菩萨,在十方诸天之内,散发着三十二式的光辉。世界在两种相反的方向中震动着,大智尊者也不再反对了。

确实很难在西方与远东之间体会到一种理智的同情。为了做到这点,我们还必须重视这种为东方所缺失的观念,在西方生活中的巨大作用。我们必须知道,那种观念在西方文明中已经变成了什么东西,在它所有的娱乐、繁荣还有奢侈中,在它的雕刻、图画、装饰、建筑、文学、戏剧、音乐中,在许多发达的工业中,已经变成了什么东西。我们必须想到,它对各种礼节、风俗、幽默,对行为和伦理,还有对几乎一切公共的和私人的生活,总而言之,对民族的性格,都有哪些影响。我们也不能够忘记,形成这种理想的各种偏好,比如说,条顿人的(Teutonic)、凯尔特的(Celtic)、斯堪的纳维亚的(Scandinavian)、古典的或者是中世纪的以及希腊对于身体美的赞美,基督教对圣母的崇拜,武侠的提倡,还有让所有旧式的理想主义都蒙上一层粉色并且取得新价值的文艺复兴,这些都一定像雅利安人的语言一样古老。在大多数远东民族所不了解的种族情感里,如果不能产生它们,也一定能为她们提供养料。

这些偏好混合在一起造就了我们的理想,其中古典的影响最大。希腊关于身体美的看法,已经接近于古代和文艺复兴所不了解的灵魂美了,这是真的。进化论的新哲学,强迫人们接受“现在”在为“过去”付出沉重的代价,创造了一个关于人类对“将来”的职责的全新理解,大大提高了人类性格价值的观念,比以前任何一个偏好,为女性理想的最高精神化提供了更大的推动力,这也是真的。不管在未来的理智扩张中,会出现什么更为深远的精神化,但是这个理想始终不能脱离它的天性,从头到尾为都是艺术的,也是有价值的。

我们看到的“自然”,不同于东方人看到的“自然”,也不同于他们的艺术所表达的“自然”。我们看到的比较不实际一些,我们所了解的也没那么亲切,因为除了透过专家的镜头以外,我们就认为它是没有差别的。在某种倾向上,我们的审美观确实已经发展到一个东方人不能相比的细腻的程度了,但是那个倾向是属于热情的。自古以来,我们就崇拜女性的美丽,也因为这点,我们熟悉了一些“自然”的美丽。对身体美的感知,可能早就是各种审美观的主要源头,就好像我们的比例观念,还有我们过分重视秩序,我们喜爱平行线、曲线以及许多几何学上的等边形一样。在我们审美观进化的漫长过程中,把女性美当做典范至少已经成了我们一种审美观的思想内核了。在那抽象的幻觉中,只觉得我们的世界美妙绝伦,不管什么事物,都好像是在热带的空气中,或者是在五彩缤纷的云雾中看到的一样。

还不只这些。不管哪种东西,只要曾经经过艺术或思想的加工,就变得跟女性一样,都已经被那个暂时的符号影响和改变着。正因为这样,数百年来,西方人的观念只是在把“自然”逐渐地女性化。在我们的想象中,所有让我们感到快乐的东西,都被女性化了,比如说,天色无限柔和,水的波动,黎明的玫瑰色,白昼的抚慰,黑夜和天上的各种光亮,甚至还包括永远连绵起伏的山峦。各种鲜花和果实的嫣红;还有各种甜美诱人的东西;有快乐的季节以及它们的声息,比如说:溪流的嬉笑,树叶的微语,黑暗中或高亢或低沉的歌声,所有这些景象和声音,只要能够引起我们感受到可爱的、雅致的、美妙的、温柔的等各种不同的感觉,都会让我们有对女子的幻觉。我们的幻想是富于男性色彩的,似乎只是为了用一个强烈的对比,来故意衬出“永恒的女性”的魅力,才会有一本正经和刚强。不错,连恐怖的事情本身,只要充满着令人生畏的美丽,甚至是破坏,只要是里面有破坏者的美丽,对我们来说就都可以变成女性。也不仅仅是美丽而已,景色与声音,只要含有一些神秘、高贵或者圣洁的错综复杂的、像蜘蛛网一样的热情感觉,就都对我们有同样的作用,甚至连宇宙间一切最纤弱、复杂的天然力量,都向我们呈现着女性。关于她惊人的态度,关于初恋时朦胧、神秘的感动,关于她那些永远令人心醉的谜语,新科学已经教了我们许多新名词了。因此,人类的平常热情,经过了许多的影响和变化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普遍存在的情感,一个女性万有论。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在我们西方人的审美观发展史中,受这种喜好影响而产生的各种结果,到底是不是多数有益的呢?在被我们炫耀的、代表艺术发展的看得见的结果背后,难道就没有隐藏着一些看不见的结果,而且这些结果将来一旦表现出来会不会让我们震惊于自己的夜郎自大呢?我们的审美能力,真的可靠?真的不会让我们误入歧途?只凭借一种简单的感情观念,就不会错过眼前许多“自然”的美妙情况吗?在我们审美观的发展中,这一个特殊情感的所有卓绝、可靠的结果,真的就是这个吗?最后,人们还可以问,如果这卓越的影响真的是最美的,那么谁又能肯定在东方人的心灵中没有一个更高的呢?

我不过是贡献出一些疑问罢了,并不想圆满地解答它们。但是,我在东方住的时间越长,我就越相信,在东方真的发现了许多精深的艺术才能,程度之高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就好像那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想象不出的、肉眼看不到的颜色,但是居然被分光器证实了一样。我想,只要了解了日本艺术的某几种情况,就可以明白这种可能性了。

在这里详细地一一介绍的话,那真是既困难又危险的事。我只能做一些很常规的评论。我觉得,这种不可思议的艺术告诉我们的,就是在“自然”的五花八门的东西中,那些我们不分男女的,那些不能用天人合一来理解的,还有那些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的,而只是中性或不谐调的,都是日本人最爱的且最能明白的。不错,日本人在“自然”中所看到的,正好是数千年来我们所看不到的。因为一些我们从来不了解的东西,所以现在我们正在从他们那了解许多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的美丽。我们最后发现,撇开西方人的偏见,也抛开日本最初给人的那种不真实的、妖魅的印象,日本的艺术确实不是什么奇幻的创作,只是对已有的和现有的各种事物的一种真实反映罢了。我们也已经发现,日本人对鸟类、虫类、花卉、树木的各种研究,并不比艺术上较高的才能差。比如说,把我们最佳的昆虫画和日本的昆虫画作比较;或者把吉亚柯梅蒂(Giacometti)给米歇雷(Michelet)的《昆虫》画,和印在日本皮烟袋或金属烟管上作装饰的最平常的图画作比较。实际上,欧洲的工笔描绘真是无法和日本相比,而日本的画家,只用寥寥几笔就能有无上的表现力。不但画出了事物外表上的每一个特点,而且只要是脱胎于画笔上的线条和形体,对于所有不是因为偏见而盲目的知觉,都是一种教导和启示,同时也是看得见东西的眼睛的一种享受,哪怕那画像只是风中蜘蛛网上的一只蜘蛛,或者只是追逐阳光的一只蜻蜓,或者只是横行在野草丛中的一只螃蟹,或者只是清澈溪水中鱼鳍的摆动,或者只是黄蜂飞翔的样子,或者只是野鸭的顺流而下,或者是一只振臂的螳螂,或者是在松枝上高歌的一只秋蝉。所有这些艺术都是活的、栩栩如生的,而我们有同样内容的艺术,在它的旁边简直是死气沉沉的。

可以再说说花卉。一幅由训练有素的画家画上几个月的、英国或德国的花卉图,价值好几百镑。但是在更好的价值上,就自然的研究的价值来说,却比不上一幅只用了十几、二十笔画出来的、或许只值五毛钱的日本花卉图。前者顶多只是辛苦地、徒劳无功地涂上许多颜色,后者则是顷刻之间,不用什么模型,就可以在纸上画出对某种花卉形象的完整记忆,而且并不是随便一朵花的回忆,而是有全盘的格调、时间和变化,精彩绝伦,在形式表现上符合一般规则的实际情况。在欧洲的艺术评论家中,似乎只有法国评论家有可能完全明白日本艺术的特点,而且在所有的西方艺术家中,也只有巴黎人能有与东方人相似的方法。法国的艺术家有时候也可以不停笔,只用一条简单的波浪线,创作出一幅惟妙惟肖的男像或女像来。但是,这种技艺的进一步发展,大概只是一些玩票性质的速描,它仍然可以是男性的,也可以是女性的。如果读者想理解我所说的日本艺术家的能力,就必须想象一下少数法国画所特有的创造力量,日本艺术家拥有了这种力量,所以可以运用在特权之外的每一种事物。比如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样式,或者日本自然界的各种情况,或者形形色色的本地风光,或者白云、流水和雾霭,或者山林田园生活,或者不同季节的状态、地平线的色泽和朝阳落日的绚丽多彩。这种含有魔力的艺术,不熟悉的人刚刚看到时,确实总是不能明白它的含义,因为在原来西方的审美经验里是很难看到这样的。它慢慢地进入到一个有欣赏能力而且客观的内心,有力地改变了他以前的审美态度。虽然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才能了解它所有的意义,但是它那改变的能力,在一个很短的时期内就能被人察觉了,尤其是当人们已经看腻了美国的插图杂志或欧洲插图期刊时。

在心理学上有更重大意义的差别,看了其他事实就都可以知道了,也可以用文学表达出来,但是如果是按照西方的审美标准或者西方的任何情绪,那就一辈子也解释不清楚了。比如,有一次,我看到两个老人在附近的一个庙里种树。有时候,他们为了种上一株树苗会花上一个小时。他们把它种下去之后,就走远一点来看看它和周围的事物,并且互相讨论,然后又把那株树苗挖出来,重新在稍微不同的位置种下去。就这样挖出种下,总共有七八次,才确定了那株小树的位置。那两位老人,简直是在跟他们的小树安排一种神秘的想法,变换、移转、搬迁或另行放置它们,就像一个诗人变换和还原他的文字,赋予他的诗句最优美或最有力的表现。

在每一座大的日本草舍里,总有好几个壁龛,放置在每一个大房间里。家中的艺术品都陈列在这些壁龛里。据说壁龛初次传进日本来,大约在450年之前,是由在中国研究佛教的和尚(Eisai,霭斋)传进来的。也许壁龛的原来用场,是陈设怪物的,可是现在,在有教育的人家,将神像或怪画放在客室的壁龛里,是算作不好的风气了。不过在某种意义中,壁龛还是一个圣所。不论谁都不可踏上去,也不可以蹲在里面,甚至也不可以将什么不纯洁的东西,或乏味的东西放在里面。关于它,另有一种仪节上的精细规例。来宾中最尊贵的,往往坐得离它最近;其余的来宾都须照着等级,离它或远或近地取定他们的座位。每一个壁龛里都挂着画轴,在它那稍微高起一些的(用磨光木料制成的)地板上,放着若干花瓶,或一两件艺术品。那些花瓶中的花,都是照着古例安排的,康德(Conder)的美丽书籍可以将这事详细地告诉你;而陈设在那里的画轴和艺术品,也要按着机会和时令,而作一定的更换。在某处一个壁龛里,我有好几次看见过许多不同的美物:一个中国的象牙像,一个铜香炉——画着乘云的两条龙,木雕的烧香客,坐在路旁搔着他的秃头,若干贵重的漆器和可爱的西京瓷器,还有一块大石,放在一个坚实宝贵的木座上。我不知道你们究竟能在那块石头里看出什么美丽来。它既不是凿成的,也不是磨成的,更令人想不出有什么些微的真实价值。它不过是从溪底里拣起来的一块灰色水磨石。可是它的价值,却比有时替代它陈设的一个西京花瓶还要贵,也许你竟会出了很高的代价来购买它。

在熊本,我现在住的小屋子的花园里,大概有15块形状不同的石头。它们也是没有什么实际价值的,甚至也不能作为建筑材料。但是那个花园主人却花了750多日元,才买到它们,而比那座房子所花的钱还要多很多。如果你认为,那是因为它们是从白川河床运到这里,所以费用才这么大,那你就完全错了。他们之所以值750多日元,只因为它的美观程度,还因为本地确实需要这种美丽的大石头。它们甚至还不算是最好的东西,不然它们的价钱还会再高很多。一块粗糙的大石头居然会比一件贵重的钢雕更美,而且永远是一件美丽的东西和让人开心的东西,等到你能够明白其中的原因时,那你就开始明白日本所看到的“自然”是什么样子的了。你可能会问,“一块普通的大石头到底有哪些美丽的地方呢?”有很多,不过我只会说到其中一个。

在我那个小小的日本住宅里,隔开各个房间的都是糊着深色纸的滑动门。在这些门上面有许多图案,我一直很喜欢看着它们。这些图案根据房间的作用不同而不同。我现在要介绍的,是隔开我的书房和一个小房间的滑动门。它的颜色是一种高雅的乳黄色,上面那金色的图样很简单,是佛教宝物的图画,一对一对地分布在上面。但是,两对之间的距离没有完全一样的;而图像本身也都变化多端,不管是在位置或关系上,也从来没有重复的。有时候一个宝物是明亮的,另一个却是黯淡的;有时候两个都是明亮的或都是黯淡的;有时候明亮的那一个是比较大的那个;有时候是暗淡的那一个大一些;有时候两个大小一样;有时候它们会重叠在一起,有时候它们各在一旁;有时候黯淡的在左边,有时候又在右边;有时明亮的在上面,有时候又在下面。你找遍了整个门上的画,也找不到重复的地方来,也找不到有点整齐有序的地方,不管是平均分布的,或者是并排的,或者是聚成一团的,或者是堆积在一起的,或者是互相对比的,通通都没有。在整个房间中各种装饰的图案上,都找不出有点整齐有序的东西来。完全依靠技术而不采用整齐的办法,真是让人惊讶,简直已达到了自然、高贵、可钦可佩的地步了。上述这些,只不过是日本装饰艺术中一种平常的特征罢了。在这种环境中住上几年,受它们的影响,那么一看到墙上,或者是地毯上,或者是帷幕上,或者是天花板上,不管什么装饰表面上的整齐的花样,都一定会觉得俗不可耐了。这确实是因为我们好长时间以来,只习惯用天人合一的想法理解“自然”,所以我们仍然可以忍受我们的装饰艺术中所有的死板的难看。日本孩子,只要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欣赏着世界上各种的苍苍翠翠,就能很清楚明白“自然”的妙处,对这点我们还是体会不到。

佛经上有一句话:“能理解、分辨‘无’的人就是知道大法的人,这个人就是有智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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