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国际关系：南进北进两政策与《菊与刀大全集》

第十七章　中日国际关系与日本的南进北进两政策

什么叫国际关系？什么叫外交？我们要看清楚它的基本，到底是在一个民族的发展，而国家仅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得目的达到了，手段的本身便随着变革，过去的民族主义会变成国家主义，国家主义会变成帝国主义，就这个缘故。所以主张民族主义而不同时主张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以民族平等为基础，以民权为骨干，以世界大同为目标，则其结果必定会重蹈过去一切帝国主义的覆辙。三民主义之所以是解决现代人类生存问题的最完美原则，价值即在于此。我们看日本过去历史，在他的民族统一运动中，同时也出现了帝国主义的倾向。丰臣秀吉征韩之役，明治初年的征韩论，明治二十七八年的中日战争，明治三十七八年的日俄战争，欧战中的青岛出兵，这许许多多历史的事迹，都是在一条很明了的道路上行进，它是由民族主义一变而为国家主义，再变而为帝国主义。并且我们看得很清楚，他的民族主义开始的时期已经包含着帝国主义的胎种了。我们试读山鹿素行所著的《神皇正统论》《中朝事实》，德川光国所编的《大日本史》，赖山阳所著的《日本政记》，我们已经很感觉到日本民族的目的了，不仅在统一民族而在征服四周的民族建立大帝国了。他们心目中的“神”就是世界全体的意识，而“神皇”的思想就是统治世界的意识，和罗马的“恺撒”，俄国的“查阿”，波斯的“沙因沙”，蒙古的“汗”，土耳其的“加利夫”的观念，是没有什么两样的。“继绝世，举废国，厚往薄来，”这一种世界政治道德的观念，的确是中国这一个最古的“世界国”的特色，而不是那些“强而小的民族帝国主义”所能梦见的。

但是我们始终要看见，民族生存的对象是世界，民族主义发生的时候同时就是世界观念明确的时候。在从前没有中山先生这样崇高而伟大的三民主义出现的原故，一是别的民族没有中国这样久远而伟大的历史，二是全世界一切国家的关系民众生活的组织没有今天这样密切而发达。所以在美洲独立时代，有这样的观念而没有这样的制度主张，在欧洲诸国有反帝国主义的运动，有三民主义的实际趋向，而没有这样明了的意识。我们越是研究各国的历史，观察国际的交涉、民族的兴亡，越是确信总理的三民主义不单是后来居上的政治理论，越是确信复兴中国国家道德的思想是改革世界政治生活的起点。

世界一切民族的生活到有了交通，有了生产的交换，于是一切关系便都是相互联系的了。甲国的文化输入乙国，成为乙国新文化的资料，到了乙国新文化形成之后，又再输入于甲国，变成甲国改革的标本。如此互相影响，互相感化，互相逼迫，造成大同的基础。所以有了“国同轨”，必是会“书同文”。到了“书同文”的时代，一定会“行同伦”的。但是这一个人类文化大同的运动，在国家生活当中，常常是用武力为推进的动力。我们看世界文化的发展，不晓得藏着多少悲惨的战斗历史。这盲目的战斗，如果是文明的民族战胜了，文化的推行自然特别顺畅而且迅速，然而历史上的事实不是如此。山蛮海寇侵夺文明民族的生活根本，残破文明民族的工作成绩，使文化的进展一退几百几千年，这样的事实，历史上不知出现过多少。所以文明民族如果忘记了“奋斗”，忘记了“武力是文化推进的原动力”，这就是“文明的堕落”。“自然”所要的，只是人类的努力，人类的生存。“自然”是大公无私的，他不单是不私于野蛮，他也不私于文明。他只要惩罚堕落，惩罚文明的浪费者，惩罚懒惰而不努力求生存的人。为生存而奋斗的，自然给他生存；为文化而奋斗的，自然给他推广文化。除此而外，自然不给他什么，也不听从他什么。(www.xing528.com)

我们试想，中国和日本这两个民族，地面的差异、人口的差异都在十倍以上，而文化的差异却是差了几千年。当中国文化的黄金时代，日本地面还是穴居野处的生蕃，便是他所谓天孙民族的这个阶级，还不知是在何处。然而中国文化输入日本以后，不过经过一千几百年，他便造成了日本民族的统一。如果把一个日本诸岛当成一个世界来看，就是他已经造成了一个大同的文化，而旁边的中国民族一天比一天堕落。最初赐文化给日本的朝鲜，更是堕落得不成样子。如果不衰，谁敢去问他鼎的轻重。中国民族如不衰败，日本何敢起侵略中国的野心。元朝灭宋，这是刺激丰臣秀吉的最大事实。清朝灭明，英法侵略中国，两次订盟城下，是引起西乡隆盛等的野心的最大事实。自此而后，日本的内政一天好似一天，进取的能力一天增加似一天，帝国主义的雄图油然兴起，而历史上的传统政策便确实进行起来了。

在日本维新之前，俄国的势力从北方压迫到日本，这个时候，日本志士当中已经生出一种防北的主张。开发北海道的政策就是由此而起，这防北的政策就是北进的基础。北进的道路，不用说是跟着神功皇后、丰臣秀吉以来的传统政策来的。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征服朝鲜、侵略中国。在明治元、二年，已经有几个很狂妄的武士主张日俄联盟瓜分中国。后来中国的国力一天衰似一天，清朝统治能力的薄弱已经被日本看透了。中法战争的时候，中国连战连胜，北京政府依然要忙着割地赔款，这样的情形，哪里不引起日本的轻视呢！不止如此，此时俄国势力的南下一天紧似一天，如果日本不努力北进，他也怕唇亡齿寒。占了中国东北的俄国一定向朝鲜进攻，以那样腐败的朝鲜王室哪里当得起俄国的一蹴，所以他们的北进也可以叫作实逼处此。中日战争和日俄战争两次的大战，他们都是拼着民族的兴衰，国家的存亡在此一举的想法进行的。中国和俄国都是世界大国，以小击大，而且是击十倍之大，难道日本人真是疯子，一点不会作退一步的想吗？前进是生路，后退是绝路，他们也是算清楚了的。

日本开国进取的方针，不只是北进的，南进的策略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趋势。在幕末时代，压迫日本的外国势力有两个，一个是从北方来的俄国，一个是从南方来的英美诸国。从大陆来的俄国引出日本的北进，而从海上来的英美诸国便引起日本的南进。其实这两个名词还是不很妥当，我们还是说他是“大陆进取政策”和“海洋进取政策”要明显些。代表大陆进取的是陆军军人，当然代表海洋进取的是海军军人了。中日战争之后，北进的政策被三国干涉阻止了，而南方得了台湾，成为他海上进取的基础，日本的移民政策便随着商业的关系拼命向海外求生路。然而生路是很少的，布满了美洲和大洋洲的“排黄运动”，不单是阻止着中国人的求生之路，也是阻止着日本人的求生之路的。所以这若干年中，日本在美洲的发展，也只有挤开一些中国人，得到一点苟存的地位，并没有为东方民族创得一些基础。太平洋的欧亚人种竞争当中，处处包含着中日民族的竞争。我们每次看到日本人排斥海外华侨的言论，都会引起我们一种愤恨的心理，并且使我们想到日本也是东方民族，何以竟没志气到这样子，真不由不替东方民族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