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统治阶级的形成起点

第十二章　现代统治阶级形成的起点

现在我想把明治维新历史背面藏着的几件事实写出来，从政治史背面的残酷和不道德当中，探讨日本现在的统治阶级的来路。

（一）山城屋事件

有一个长州藩的武士，名叫做野村三千三，在维新讨幕的时候，和山县有朋一样都是做骑兵队队长。野村看见时代的趋向，渐渐从“刀”的势力变成“金钱”的势力，于是弃官不做，想在商业上发展势力。当时山县有朋正做陆军大辅，因为同乡同僚的关系，把国库里面的款子借了六十多万元给野村，野村便改了“町人式姓名”，叫做山城屋和助，和外国人贸易。后来折了本，不得了，山县没有法子，只好再借款子给他，希望他翻本。和助说：“要翻本，除非自己到外国去，实地考查，直接和消费市场发生关系不可。”他便亲自带了大宗款子，跑到巴黎去。到了之后，这位和助先生被巴黎的女优迷住了，于是忘乎其形地大阔大用起来，弄成了新闻报纸上的材料。巴黎的日本公使莫名其妙，打了电报回日本来，请政府调查和助的来历。这个时候，刚巧做司法大辅的是一个著名硬骨头江藤新平，陆军省里也有许多很恨长州人的萨派军官。种种方面的力量凑起来，挪用公款的事就被发觉了。这个时候西乡隆盛出来调解，仅仅把一个名叫船越卫的会计革职，才了结了这段公案。后来山县知恩报恩，把船越提拔起来做枢密顾问官，又把他的女儿嫁给船越的儿子。

（二）尾去泽铜山事件(www.xing528.com)

日本东北部有一个藩国叫做南部。南部藩里的豪商，尾去泽铜山矿权所有者，村井茂兵卫，因为一桩借款的事替藩主垫了二万五千金款。他们藩里的规矩是藩主借民间的钱不写借据，要贷款人写一个凭据给藩主。字据写法也很奇怪，是“奉内借”的字样。直译出来，就是“奉内府所借”的意思。究竟是借藩主的呢，还是借给藩主的呢？照文字上的意思来理解，当然也可以说是借藩主的。废藩置县以后，各藩的债权债务都由中央政府继承。这时候井上馨做大藏大辅，就认定说这笔款是村井茂兵卫所负的债务，要他筹还。村井哀诉苦辩，官府哪里肯听。村井没法子，只得承认并说要分五年偿还，政府仍旧还是不理。过了不久，忽然政府把村井所有的尾去泽铜山拍卖，井上馨等人指定自己的部下冈田平藏买了去。后来村井不服，起了上诉。这件案子也落在江藤新平手里，他一定要彻底根究，办井上馨这般人的罪。三条木户极力袒护井上馨等人，办不下去，江藤新平为此辞职。后来仅是轻轻地罚了几个属员，就算完了。尾去泽铜山依旧是井上的东西，由井上卖给了三菱公司，发了一笔财。又和冈田平藏、益田孝这一般人，做起大生意来，成功成为财阀元老的基础。这铜山是日本有名的铜矿，留心日本事情的人就可以知道它的价值，对于三菱公司不用说是一件大宝贝了。

这两件事不过是已发觉的最著名事件罢了，此外没有发觉的事件不知有多少。江藤新平因此非常不平，那抱升官发财主义，而出身于武士的新公卿更恨江藤入骨髓。后来江藤新平在明治九年起兵反抗政府，被政府军打败，捉来枭首，传示各县，江藤的子孙至今沦落，都是由这种私恨造成的结果。

大正三年的海军受贿案，受有罪宣告的人难道不是海军部内的重要官员和三井株式会社的重要领导人吗？为了这一件事，三井花了许多钱，花了许多力量，用来减轻被告的罪责。这一件案子正是证明“武士出身的堕落官僚”和“町人出身的奸商”狼狈为奸的好资料。日本的大商家可以说没有一个不和陆海军当局勾结的，没有一个不和元老有密切关系的，陆海军机关里的人物和一般的官僚也没有不联络商家的。固然，这种官商的结纳，并不都营私舞弊，他的正面的历史就是国力的充实和文化的进步。不过在努力向上的方面看，“军国主义”“资本主义”“官僚政治”这几件事，也一样是互相关联的，互相维护的。没有资本主义不维持军国主义的，也没有军国主义能永远避免官僚主义之发生的。就前面所举这几个重要案件看来，我们就可以知道，当日本刚发起维新运动的时代，那时腰插双刀的武士里面，确实有迎着蓬蓬勃勃的民气出现了不少的英杰。而一到了统一完成，国力巩固的时代，从前的志士仁人或死或退，或另开新路投入民权运动，握权的都不是道德高尚的人。然而他的国力依旧蒸蒸日上的缘故，全在历史所造成之社会力和民族力全部的效用。不过因为这一种重大缺陷，第二次革命的因又早种下了。“武士”和“町人”的结纳，就前面所说的事情已经可以明白了。由民权运动而起之议会政治下面的政党，他的前因后果如何呢？这个问题，也是研究日本问题的人不能不留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