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耀宗卷：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中的统治者悲哀

统治者的悲哀⁽³⁵⁾

凡是被称为“统治者”的，他们必定是和人民对立的；如果不是和人民对立的，他们便不是“统治者”，而是人民的“公仆”了，像在一个真正的民主国家里面。因为统治者是和人民对立的，他们便有一个先天的致命的弱点，他们非靠暴力与欺骗，不能维持他们的统治，而这弱点便给他们的命运带来一个不可避免的悲哀。

秦始皇曾经焚书坑儒；满清的皇帝曾经兴起过多少次的“文字狱”；袁世凯曾经制造过许多拥护帝制的舆论；法西斯的德国和日本曾经把千千万万“危险分子”杀害了，或是放到集中营。他们以为他们的地位可以巩固了，江山可以坐稳了。然而，呜呼哀哉，他们没落了，他们倒塌了，他们不可能有别的命运，因为这是和人民对立的一个逻辑的发展。

历史上统治者的没落与倒塌，并不是最大的悲哀；最大的悲哀，却是现代的统治者，虽然历史摆在他们面前，却睁开眼睛，仍然走着非没落倒塌不可的老路。统治者似乎是永远健忘的，永远不会受到历史的教训，不只是历史的教训，就是眼前热辣辣的经验，似乎也不能给他们任何的影响。似乎三岁孩子都懂得的道理，他们就不会懂得。为什么？利禄熏了他们的心，势位迷了他们的眼；因为他们离开民众，所以有眼看不见，有耳听不见，结果就只有让历史的巨轮，必然地、无情地，像狮手搏兔地，把他们拖到审判的台前，叫他们在轮下碾得粉碎。

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就是有生命的东西。一条柔弱的树根，长大起来，可以把一块顽石破裂；一个微小的细胞，繁殖起来，可以延续于无穷。同样地，一种学说、一派思想，如果它是合乎真理，而不是向壁虚构的，无论你怎样攻击它、防范它、窒息它、绞杀它，它还是会生长繁荣，它还是会迂回曲折地在地下流通传播。古语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言为心声，口且不可防，何况是心中所追求、接受的思想与真理。这似乎又是一个简单而明显的道理了。然而统治者还是没有懂得，还是天真地、骄傲地，走着他们的老路——直等到他们心劳日拙、身败名裂，终于临到他们的命运所带来的不可避免的悲哀。(www.xing528.com)

在一个几乎不可令人置信的短促的期中，在我们面前展开一大串血淋淋的事件——从昆明到校场口，从南通到徐州，从下关到李公朴、闻一多两先生的被暗杀。这些事件不管是谁做的，它们的残忍、幼稚、卑鄙，使你啼笑皆非，使你对自己说，“假如我为自己的权利、地位打算，我不会愚蠢到这地步。”但是有多少人能看清楚这些事件的真相呢？假如你对某一件事，没有身历其境，你真不会想到，世界上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宣传本领，能够有今日“登峰造极”的地步。大的可以变小，小的可以变大，红的、白的、黄的，像玩戏法的一样，可以随时改变。天崩地塌，可以轻描淡写，而呻吟喘息，却必须笔伐口诛。这似乎可以把握人心，控制环境了，然而，呜呼哀哉，事过境迁，真相大白，“坏树不能结好果，好树不能结坏果”，真理的不偏，正如历史的无情，原形毕露的时候，也就是欺骗者没落倒塌的时候。

然而历史上的统治者和现代的统治者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他们与民众对立的前提，决定他们所不能不走的路，他们所不能不走的路，决定他们命运的悲哀。

我永远铭记着耶稣所说过的一句话：“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为我（他所代表的真理正义）丧掉生命的，必救了生命。”如果统治者是聪明的，他们会服膺这一句话，实行这一句话；他们会放弃暴力，停止欺骗，去接近民众，服务民众，向民众学习。换句话说：他们会丧掉“统治者”的生命，但是他们并不丧掉什么，因为民众会重新把他们抬举起来，叫他们做民众的领袖。到那时就没有人能夺他们的权力，威胁他们的地位，因为他们不是“独夫”而是“公仆”。这是可能的么？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等于“与虎谋皮”！与虎谋皮而得皮，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一回事。

我们所以引耶稣的话，与其说是向统治者说教，毋宁说是加深我们自己的认识与信心。血淋淋的事件，本来是可怕的，然而我们不怕了；血淋淋的事件本来是可恨的，然而我们不恨了；哀求是无益的，抗议是多余的，我们只有镇静地、坚决地，向前迈进，因为我们可以想到历史的巨轮，我们可以想到违反历史定律者必然的命运，我们可以想到紧紧抓住自己“生命”者，最后的悲哀。这一切，都可以给予我们无限的希望与光明，无限的慰安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