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为未来的努力
基督教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那就是:上帝是绝对的,人类是相对的。人的寿数有限,人的知识有限,人的智慧有限,人性中的良善更是有限。但是上帝——他是超乎时空限制的实在。我们对于这个实在的全体,甚至对他的部分,没有方法去完全把握与了解。但我们从我们有限的生命与经验里,未尝不可以窥见这实在的一个大概。我们说我们的寿数有限,因为我们知道宇宙的年代是无穷的。我们说我们的知识有限,因为我们知道已知的真理和可知、未知的真理相较,无异沧海之于一粟。我们说我们的智慧有限,因为我们对于一件事的前因后果,利害得失,没有法子在一个时间里客观地完全认识清楚。我们说人性中的良善有限,因为我们无论怎样努力,总免不了多少以自我为中心,把别人的需要,放在次要的地位,而不像我们在宇宙间所见的大公无私的现象:“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雨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我们的这一切,都是相对的,但我们之所以知道它是相对的,却因为是有绝对者的存在,正如我们之知道有黑的颜色,是因为有白的颜色的存在。这个绝对的,这个可以任我们去发掘,也不断地向着我们显示,而还没有完全开展在我们眼前的实在,便是我们的所谓上帝。耶稣说:“你们要完全,像你们的天父一样。”又说:“为什么称我是良善的?除了上帝一位之外,再没有良善的。”保罗说:“深哉上帝的智慧和知识。他的判断,何其难测,他的踪迹,何其难寻。谁知道主的心,谁作过他的谋士呢?谁是先给了他,使他后来偿还呢?因为万有都是本于他,倚靠他,归于他。”
基督教的这一个观点,对于我们的大时代,有什么关系?直截了当地说,它是给我们一个警告,它叫我们把眼光放得更远、更高、更深,好像从一个高山顶上,把眼前的一切——它们地位的先后,它们彼此的关系,它们可能的演变——都看个清楚,把现实更深切地把握着,而不致患着近视病,或发生什么幻想。这个警告叫我们不只看局部,也看全体,不只看现在,也看将来。总一句说,它是叫我们“以上帝的心为心”,在上帝的完全与良善之下,认识我们所努力的,所意想的,所成就的,这一切的相对性,在他的引导之下,向着未来的追求。
让我们把这个观点,应用于抗战建国中的中国,使我们可以了解它对目前应有的涵义。
第一,我们的抗战是为中国的自由平等而战,但我们的动机,并不是狭义的爱国主义。我们说“抗战第一”,我们甚至说:“国家高于一切”,“民族高于一切”,但这只是将国家民族的斗争与个人生活对比起来的说法,而不是说我们可以为国家民族而抹煞一切真理。基督教是超国家、超民族的,他最后的目标,是一个大同的世界。我们并不把大同的理想,机械地盲目地解释,说我们马上可以不需要国家,不需要作民族自卫之战,因为我们明白:一个大同的世界,只能建筑在自由平等的国家与民族的基础之上。一个只有奴主关系的世界,即使完全没有了国别,也不配称为大同世界。但我们也不要忘记,在敌人疯狂的残暴政策不断的进展之下,我们很容易把视线转移,把对主义对制度的斗争,变成对个人对集团的恨恶,这样,我们不但歪曲了抗战最高的意义,也要失去全世界觉悟民众的同情。即使我们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危险,我们也应当在这时候,加深我们的认识,使我们对这次的战争,可以永远保持一个正确的态度。
第二,基督教主张尊重人格,尊重个性,要每一个人都得到丰盛的生命。一方面,它深深地了解人的缺欠,知道他的一切都是有限的;另一方面,它也把人看作上帝的儿子,说他有我们平常所意想不到的可能。在抗战建国的时期中,这一种教义,至少可以在两方面上应用:第一是政治上的民主,第二是经济上的民主。第一点的重要性是我们大家所知道的。抗战自然要靠民众的力量,建国更是离不开民众,一切军事、政治、经济的力量,都要有民众的力量做后盾,才能达到它们的目的。但是假如没有民主的政治,则民众的力量,决不能充分发挥。在法西斯国家,统治者利用国内的危机,利用群众的弱点,造成独裁政治,蔑视人民的个性,剥削人民的权利。在好听的口号之下,人民固然可以被骗于一时,但他们终于要觉悟:独裁者的企图,是和大众的利益相反的。在这时候,他们终必推倒独裁,而代之以真正为大众谋幸福的民主政治。在现在的中国,我们的情形,和法西斯国家,完全两样。在救亡图存的斗争中,全民族的利益是一致的。政府用不着欺骗民众,也不能欺骗民众。人民愈有自觉自动的能力,则他们愈能与政府合作。因此,我们必须使民主政治成为支持抗战建国的一根伟大的柱石。在不违反我们所承认的国策的条件之下,我们要争取言论、集会、结社的自由,要消灭政府对民众的惧怕,要使民众对政治上的设施,有发言的机会。总一句话说,我们要使政府成为人民的政府,这样,我们才能达到“抗战必胜,建国必成”的目的。
关于民生的问题,我们更有对它深切认识的必要。战争是一个大的毁灭,在抗战期中,更是在抗战结束以后,人民生活上的痛苦,和救济的需要,是不言而喻的。但我们的所谓民生问题,其意义不止于此。在本文的开始,论到大时代的意义的时候,我们说过,我们现在是在一个社会制度演变的时期中。一方面,资本主义,从世界经济恐慌以后,已经露出不可补救的破绽,不能调和的矛盾。日本帝国主义之所以侵略中国,原因自然很复杂,但资本主义内部的矛盾,是主要原因之一,这是我们不能否认的。另一方面,社会主义的试验,虽然还没有达到一个理想的阶段,却已清楚地给我们指出一条可走的路。虽然现在还有人替旧制度辩护,想在它的崩溃过程中,延续它的生命,但稍有思想之士,都知道我们不能不另辟蹊径,谋根本的改革。(www.xing528.com)
中国的社会革命,将要采取什么形式?它能不能避免流血的惨剧,循着和平的途径进行。这些问题是许多人在问着的。不幸地,过去十年间国共的斗争,和它所给予我们的损失,使许多人对这些问题,存着牢不可破的成见。甚至有些人因为反对共产党,便连社会改造的需要,也加以否认。但十几个月的抗战,对这些问题,却给了我们许多光明。现在国内许多肯客观地思想的人,对以下的几种趋势,意见似乎已渐趋一致:(一)国民党和共产党是我国两个主要的政党,他们必须合作。现在的统一战线,不但在抗战期中需要,抗战结束以后,还是应当维持的。(二)抗战结束以后,我们在战区,甚至在其他区域的工商业,即使没有完全毁灭,也必遭受了极大的摧残。在这时候,我们必须鼓励私人资本,以树立复兴的基础。但若干重工业,应当由国家经营。(三)到了一个相当时期,便要实施中山先生节制资本,平均地权的办法,使生产工具不致集中于少数人之手。(四)从有限制的私有制度,用和平民主的方法,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社会。
假如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我们便可以用比较少的代价,转变到一个新的社会,以完成我们大时代的使命。但这只是一个理想,实行的时候,必定会遇见许多的困难,发生许多的波折。理想的实现,还是要我们去奋斗的。
第三,我们说过上帝是绝对的,人类是相对的;我们指出我们所意想的,所努力的,所成就的,这一切的相对性。一个基督徒的态度,应当有两个特点:一方面,他对于他所认为应当做的事,是不顾一切,用全力以赴之的,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逐渐了解与完成上帝对他的旨意;另一方面,在做事的时候,在事情完结的时候,他却是永远保持着谦卑的态度,因为他知道他免不了错误,免不了偏见,免不了在似是而非的自信中,违反了上帝的旨意。他处事的态度是坚决而勇敢的,但同时他却永不自足地预备着接受新的真理,即使这真理给他的自尊心以一个意外的打击。
把这观点应用到目前中国的问题,我们可以得到以下的觉悟。我们说上帝是公义的,是慈爱的,说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但我们却没有法子预断,一切的事,将要取什么历程。也许事实的表示,似乎是上帝的公义与慈爱,永远不能彰显,我们最后的胜利,永远不会来到,但这只是我们一偏的局部的看法,而不是绝对的永恒的真理的诏示。其次,假如我们的胜利终于来到,上帝的公义,终于彰显,我们却又要避免另一方面的错误。我们付了极大的代价,自然也抱了莫大的期望,但是期望每每超过事实,正如我们对辛亥以后几次革命的期望,超过了它们以后所造成的事实一样。事实与期望不符,我们便多少又要悲观,又要幻灭。所以我们要知道,一个阶段的完成,只是另一个阶段的开始。再其次,假如我们在抗战胜利之后,接着又把建国的任务完成,民主政治实现了,社会革命成功了,从表面上看,似乎我们已经达到所悬望着的目标的终点,但事实上,这只是另一个新阶段的开始,另一种新努力的起头。人类的弱点,永远不能完全克服,人类的目标,永远跟着成功而前进,人类的进步,也因此而永无止境。我们的一切,在上帝的完全之下,都是相对的;相对的人类,只有永不止息地向着上帝所显示着的无限的真美善追求。
在现在严重的形势中,这许多预想到未来的话,似乎都未免杞人忧天,无关宏旨,但它们是每一个基督徒应有的展望,是他观察事物的准绳。正惟他有这样远视阔步的胸襟,所以他能够不患肤浅的近视病,也不作毫无根据的空想,而脚踏实地地,迈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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