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样式的出现先于艺术
可是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似乎发生了:西欧不少地区的山洞里发现了经考证是三万年以前制作的岩窟壁画。其中描绘着野牛、鹿和现代人从化石上才知道的长毛象。其绘制的准确和生动,竟使人误认为是现代人的作品。美术史毫不迟疑地把它们当作艺术作品,于是在这些著作的附图中它们总位于第一页。不是从样式诞生的角度来看待它们,径直是由艺术诞生的角度来看待它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不加考虑地用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待这些壁画,在思想上把样式和艺术混为一谈,对前述的这个巨大矛盾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
于是我们不得不提出这样一个疑问:它们是艺术吗?前面我们曾经说过,早先各种意识形态还未分离开来,当然不可能有纯粹的艺术,那至少也得提出这样的问题:它们主要是为了审美吗?审美的因素占优势吗?答案是否定的。它们不是为了审美,因此也不是艺术,而是巫术。绘画这一样式只能在巫术这样一些其重要性被认为不下于生产的意识形态推动下创造出来,而不可能在审美的推动下创造出来。
当时作为获取衣食的重要手段的狩猎,效果很不稳定,狩猎对象出现的次数、数量及猎获率都无法预料。这些对于原始人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在严峻的需要面前,巫术产生了。当时的人们认为:画出野牛的形象,野牛就会出现,画出中箭倒下的野牛就能提高狩猎的成功率。这种想象中的生死攸关的利害,说明了那时的人们何以为此付出了那样巨大的代价:用兽毛制成刷子,用兽油制成灯,研制各种矿石粉作颜料,探索出绘制的技术……。不言自明,他们会认为这些巫术作品保存得越好,保存的时间越长,它发生的效力也就越好、越长。因此,这些壁画总是在岩窟深处不易被人和动物碰到的地方。有些洞选得很巧妙,只是在某个季节(例如枯水的冬季)才能进入。据观察,有的壁画完成之后就没有再发现人进去过的痕迹,除作者和少数协助制作的人而外,再没有被人观赏过。这些情况证明绘制的目的根本不在于给大众观赏。而让人观赏是艺术的第一个目的。巫术绘画也非常重视逼真和生动,但其目的在于使巫术效果更好。所绘动物决不像艺术绘画那样是作者生命力的代表,是自我欣赏的对象,否则那直指心脏的箭头和各种绘后的打击痕迹就无法解释。(www.xing528.com)
作为巫术,不仅重视画面效果,更加重视绘制过程,绘制人的诚意乃至“灵性”。很多地方发现在同一地点绘制过多次,有人推测可能第一次画后获得了巧合的成功,于是便认为这个地方更灵。这种推测说服力还不够。假如当时人们只是认为这个地方好,那对原画进行修整翻新也就够了。但却都是另画在没有消退的原画上面,也不比先画的更生动逼真,反因重叠而大大影响画面的效果。由此可见是更重视绘制过程和绘制人的诚意和灵性。有些山洞中有动物泥塑,在这些泥塑旁按着许多人的手印。不是出于按上了手印便能得到狩猎成功的运气,便是企图表明泥塑是这些人共同做的,其中总有人更为有灵。至于在壁画上是否会由其余人来画上无关紧要的一两笔或抹上些颜料粉以证明他们也参与了制作,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从动机和效果看,岩窟壁画都是巫术而不是艺术。巫术推出了绘画这一样式。但值得注意的是,岩窟壁画并没有发展成艺术绘画,而是被默默地留在那幽暗的洞穴深处,被人类遗忘了几万年,直到近代才被发现。为什么?因为它依附的是极不稳定的狩猎。当这一行业逐渐被畜牧业和农业取代之后,岩窟壁画就不可避免中断的命运。舞蹈成了直接过渡到艺术的样式。舞蹈这一样式也不是在审美的推动下产生的,“北美洲的红种人跳自己的‘野牛舞’,正是在好久捉不到野牛而他们有饿死的危险的时候。舞蹈一直要继续到野牛的出现,而印第安人认为野牛的出现是和舞蹈有因果联系的。……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野牛舞’或者是在动物出现时开始的狩猎,都不能看作是娱乐。在这里舞蹈本身就是追求功利目的的活动,并且与红种人的主要生活活动密切联系着。”(普列汉诺夫:《论艺术》P81)这时的舞蹈不会专在好看上花力气,与它配合着的“音乐”也不会专在好听上费功夫,是自明的事。它们和岩窟壁画一样,是巫术。祈求丰年的舞蹈也是在自然崇拜的推动下产生的,它被认为比实际的耕种和牧畜更重要或者重要性至少相等。经过长期实践,人们终于逐步学会了更好地耕作和放牧,学会灌溉排水和给牲畜使用药物而使农牧更有成效。于是狩猎舞逐渐衰落,祈求丰年的舞蹈的实用意义在脑子里也逐渐淡薄而成为例行公事。祈求意义从样式中逐渐退走,审美意识就得以来填补这个“真空”,开始要求它们悦目悦耳,成为自己生命力的表现形式。[1]
创造样式的推动力决不止于巫术。工具的制作,作为劳动预习的儿童游戏,都可能成为样式创造的推动力。样式给艺术的诞生作了物质上和技术上的准备,它引出了特殊的工具和材料,锻炼出适应艺术需要的能力,即把事物的部分属性抽出来用另一种物质材料加以再现的能力。样式已经是意识的物质载体,它已经把物质实利转化成了想象中的东西。面对这些“假东西”(野兽的图像,祈求和象征丰收的动作,没开口的石斧坯子……),人们当然不会在它们身上计较物质实利。物质实利已经被现实地撇开,这就为下一步精神地撇开打下了基础。当想象中的实利逐步淡薄之时就给审美留下了一片土壤,审美欣赏就在样式中萌发。至于何时其他观念从样式中基本上退去,审美成了占主要地位的东西,而使样式从为其他意识形态服务转化成为艺术服务,这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过程。这里还须着重指出一点:巫术观念、实用观念和美的观念是不同性质的观念,审美观念不是由它们演变而来,不是它们的儿子,如同杜鹃一般,是样式的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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