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日子
何建军 高庆泽
我和我爱人都是北京四十中学知青。1969年2月天寒地冻,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刮一样。“复课闹革命”不久,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学校初、高中100多名同学满怀革命理想,一起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到陕北志丹县插队落户。
那年我们十七八岁,是些只有理想没有主见天真活泼的中学生,离开了父母的呵护,离开了熟悉的城市生活,怀着理想带着幻想和新奇奔向了我们一切都不了解的地方(只知道那儿是“革命的摇篮”,但摇篮是什么样子?)。在铜川下火车换乘了大卡车,在经过三天三夜的长途颠簸后我们终于在志丹县城下车了。眼前的景象是当时那个贫穷落后的老区县城,低矮破旧的房屋,暴土扬尘的窄马路,光秃秃的山……革命老区根据地如此贫穷落后出乎我的想象,我们在县城停留了几个小时后,得知我们学校的知青被分到顺宁公社。我们3名男生、8名女生到顺宁大队黄地台小队落户,高庆泽他们3个男生7个女生到顺宁大队顺宁小队落户。在去往小队的路上,虽然有几个同学仍是说说笑笑,可我想那里比县城还要贫穷吧。
黄地台地处沟口,几十口土窑洞就挖在黄土高坡上,坡下有条小溪,一眼望去光秃秃的黄土岭一架挨一架排向远方,眼前的村庄就是我们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顿时脑海一片空白。一阵喧闹之后,队里的老乡迎接我们来了,大爷大娘们拉着我们的手问寒问暖,左看右看既好奇又亲昵,队长对老乡们说:我们队来了11个北京娃。年轻的汉子们争着帮我们拿行李,说着唠着不一会儿来到了我们的“家”。我们住进了打扫得很干净的窑洞,开始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插队生活。
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困难就是吃水难,全村只有一口井,打不了几桶水井就干了。我们的窑洞离坡下的小溪近,我们就到坡下去挑水。在家谁也没干过这个活,一副新扁担两只大铁桶摆在我们几个女生面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铁桶。我挑着空桶试了试,踮着脚,水桶底还蹭地。有一次我挑着满满的两桶水晃晃悠悠地走在窄窄的上坡路上,还没走到一半路程,桶里的水就剩下一半了,突然脚下一滑连人带桶滚下了坡。我顾不上满身的泥土和疼痛,羞涩地看了看周围没有人,爬起来重新挑上两桶水,咬着牙一步步把水担回了窑洞。到了雨季,滚滚的黄泥水从山上流淌下来,挑回来的水就是黄泥汤,只有在水里撒上一大把白矾沉淀以后才能用,就这样做出来的黄米饭吃着还硌牙。一下雨,村里道路泥泞,几天都出不了门。没有菜,我们只好把盐拌在黄米饭里,把仅有的半桶清水当宝贝似的节约用。生活上如此艰苦是我们没想到的。但是晚上躺在炕上想着老乡们有白矾吗?他们洗脚用这么多水吗?
做饭,是我们遇到的又一个难题,在家时我有父母、哥哥,我何曾为做饭操心过?现在不得不面对轮流做饭的现实。那天轮到我做饭,灶坑里填满了柴火就是点不着,弄得满屋是烟,鼻涕眼泪一起流。不起火苗,我就趴在灶口用嘴使劲一吹,灶灰熏了满脸,更惨的是蹿出的火苗燎焦了眉毛、头发,顿时一股毛皮焦煳的刺鼻味道。于是把柴火拽出来,猛然灶坑里的火又着了。满脸灰一身汗总算凑合着做熟了一锅小米饭,中午大家收工回来,我看着大家津津有味地吃着我做的小米饭,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我会做饭了。
背柴,感到是最苦最累的劳动。刚开始队里派老乡带着我们砍柴,感觉有依靠,也不害怕。看到山上有的是柴火,觉得砍柴如同捡柴,这时老乡告诉我们:“那是别的老乡提前砍好的柴火,晾晒在那儿。不是自己的劳动所得不要拿,要自己动手去砍!”还教我们怎么砍柴,砍什么样的好砍,怎么捆柴,如何注意安全,带过几次我们就自己行动了,每次都要到20里外的山上去砍柴。那崎岖的山路有的地方人只能侧身横着走,脚下就是山崖,即便空手走也很害怕,何况还背着几十斤的柴火。有一次我们几个女同学去背柴,吃完早饭带上皮绳,拎着小斧头揣点干粮就出发了。到了砍柴沟,高的砍不着就砍矮的,粗柴砍不动就砍细的。几个小时过去了,每个人总算凑足了自己能背得动的一捆柴。返回时天快黑了,没走多远有个同学掉到了一个坑里,只听“啊”的一声叫喊,就看不见人了。我们扔掉柴火捆,顺着声音跑过去一看,还好坑不算深,大家齐手把她拽了上来。这时天渐渐黑了,人也累了,柴火硌得后背酸痛,柴火捆还要不时地整理。还有10多里的路程,我们互相勉励着往回走。不一会儿,天色就伸手不见五指了,远处还不时传来一阵阵狗叫声。走了半天还没走上大路,大家害怕了。不知谁唱起了歌,大家壮着胆也随声唱了起来。忽然前方出现了手电筒的光亮,我们兴奋了,大家齐声呼喊。原来队长带着老乡和没来砍柴的同学接我们来了,见到了他们就像见到了家人,什么话也没说,鼻子酸酸的……(www.xing528.com)
白天,我们和老乡一起出工劳动,休息时我们一起唱歌、嬉闹、聊所见所闻;晚上,队里的老乡经常来知青点问寒问暖。几个月过去了,在老区人民手把手的帮教下,我们学会了挑水、烧火、做饭、背柴等生活技能;在老区人民的再教育下,我们掌握了施肥、播种、锄草、收割等农活。我们知青点一些科学卫生的生活习惯也得到了乡亲们的效仿。我们女生在院子外端还种上了玉米、扁豆、黄瓜。黄瓜最先结果了,一天一个样。一天我们队的男生请顺宁小队的三个男生来做客,把几条最大的黄瓜吃了。我们几个女生看到辛勤的果实没有了,嘟嘟哝哝的很有意见。后来问起现在是我爱人的高庆泽,他回忆说:很敬佩我们队女生跟男生一样能干,吃的时候很抱歉没打招呼。
陕北的老乡淳朴、善良、真诚、厚道,对待我们这些北京来的娃娃就像对待他们的儿女、兄弟、姐妹一样,虽然家里很穷,吃的不丰盛,一旦做点好吃的就叫我们一起去改善。1969年的秋天我三天高烧不退,村里有位朱大娘知道后,让她儿子把我背到她家中用土方给我退烧。我一直昏睡着,后来听说朱大娘一天一夜没睡觉一直守着我,叫着我的名字。当我醒来的时候朱大娘高兴得流出了眼泪……这是我终身难忘的一段“母女情”。
艰苦的生活可以磨炼人们的意志,天大的困难没有阻挡我们放弃理想,放弃追求,放弃对文化知识的学习。晚上收工回到窑洞就已经是七八点钟了,同学们仍然点着煤油灯围着收音机坚持听新闻广播,学习文化知识,立志要做有知识有文化的新一代农民……
1970年9月,我们队和顺宁队各四名知青招工进了汉中三线航空工厂。当时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倒不是因为进厂当了工人兴奋,而是一年七个月的插队生活就要结束了,我舍不得这广阔的天地,舍不得黄地台的父老乡亲,舍不得亲爱的朱大娘,舍不得那曾经住过的窑洞……太多的舍不得。一年多的插队生活,给了我太多的收获,太多的精神财富,磨炼了我的意志。陕北人民教会了我如何坚持奋进,勤俭生活,宽容、诚恳待人。这段不寻常的日子对我后来的人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进厂以后,我和大部分知青在工厂基建队修路、拉石头、挖河沙。因为组织纪律性强、能吃苦、干劲大,得到军管队和革委会的表扬。而后我分到基建部门做计划统计工作,工作中踏实、勤快、任劳任怨。1979年我和顺宁队的高庆泽成了家,他在器材科;我们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91年在北京市政府的政策关怀下,我和厂里大部分北京知青举家回到离开了22年的北京。我在北京建材经贸集团防水材料供应公司从事建材销售业务,我爱人在航空工业供销总公司做配套管理工作。我们在各自的工作单位逐渐都成为业务骨干,2000年我负责的部门(全是女同志)集体被评为“巾帼英雄”,我被授予“北京市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现在我退休了,回想起走过的大半人生,三年困难时期吃过糠,“文革”时期下过乡,改革开放时期没转向,与时俱进解放思想时期能够跟得上,主要是因为在那19个月的知青岁月中受到老区人民高贵的品质,淳朴、善良、求实的再教育影响。
2009年5月,我和30多名当年的知青回到了阔别40年的志丹县。进入县城,仿佛回到了北京。我们参观了老城改造工程、居民新区、体育场、污水处理厂等,了解了县乡两级励精图治的经济发展变化。还回到了我当年的生产队,她如今在县、乡政府的领导下,退耕还林山绿了,开展红色旅游路好走了。县、乡政府给了老乡许多发家致富的措施,使他们的生活摆脱贫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遗憾的是当年的大爷大妈们有的不在了,那和我有着“母女情”的朱大娘没有看到新农村的辉煌,长眠在了这块神奇的土地上。
这四十年前经风雨见世面的插队生活及四十年后重返志丹几天的震撼使我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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