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乡情
王贵川
陕北一满红火过两次,第一次中央红军到陕北,第二次北京知青到陕北。这是陕北乡亲们的说法,其实也是陕北老乡对近代历史上两次重大事件的朴素的评说。
在志丹县插队北京知青回访座谈会
志丹县位于延安西北部,是群众领袖、民族英雄刘志丹将军的故里。党中央曾在这里召开政治局会议,作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重大决定。毛主席戴着红星八角帽的照片,就是美国记者斯诺先生在志丹县拍摄的,这张经典照片闻名天下。我们怀着无比崇拜的心情,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奔赴革命圣地。
志丹县境内梁峁起伏,沟壑纵横,属黄土高原梁峁丘陵沟壑区。几十辆敞篷解放大卡车,一路上浩浩荡荡,扬起长长的滚滚黄尘,车在高原哼——哼——地爬,人蜷在车厢里忽——忽——地颠,不时看见一排排的窑洞,偶时又看见羊群,拄着拦羊铲的老汉木然且疑惑地望着远去的车队。一路上的感叹与好奇似乎平静许多,挤在一起的腿脚有些发僵,在无知中我们告别了中学生时代。
这些当时所谓的北京知识青年,实际就是一批最大21岁,最小还不到16岁的高中、初中没有毕业的学生。其中有兄弟俩、姐妹俩,两两相伴;也有哥哥带着妹妹,姐姐带着弟弟,以大带小;甚至兄弟三人互跟互随。在那特殊的年代,有的豪情壮志,有的无可奈何,更有的是稀里糊涂随大流来到了这片古老而贫穷的黄土地。
我似乎记得,1969年2月6日离开北京,一路奔波三天,1969年2月9日到达志丹县,到志丹县那天是阴历的腊月二十,还有几天就过年。
初到农村时,按照国家政策,每个学生有240元的安家费,吃粮由县粮站供应,每人每月44斤标准粮。要把生米做成熟饭,首先碰到的问题就是点灶火做饭。柴火填满了灶膛就是点不着,一边吹一边扇,不见火只见烟,呛得烧灶的同学吭吭喀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有个同学自作聪明,把煤油泼进灶膛的柴火上,对着灶眼猛吹一口气,这一下真着了,噗的一声,火苗倒喷出灶眼,把眉毛和头发都燎了。焖小米饭不知放多少水适宜,做到一半发现干锅,抄起马勺倒凉水,这饭怎么也焖不熟,夹生了;要不然就烧煳了。夹生饭,焦煳饭成了家常饭……
清早起来脚地下站,
我问你们吃什么饭。
不哼不哈不言传,
洼下个眉眼给谁看。(www.xing528.com)
这是原词,我改编了最后一句:
宁愿受苦也不做饭。
陕北的乡亲们大都住窑洞,挖窑洞先要选择一个好的崖面,顺着山势先起出一个窑面,然后在剖面上向纵深掏一个洞穴,洞口用木头做上门窗,里面一眼灶连着炕,地面摆着几口大缸,有的缸里腌着酸菜,有的缸里盛水,有的人家地上也摆放一个米柜,简单的陈设就是他们全部家当。
老汉们抽抽旱烟也算是个乐趣。树疙瘩削成烟袋锅,吊着个羊皮烟口袋,还吊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抽烟时只见老汉先把烟锅装满旱烟,神秘地掏出块火石,垫上些火绒用那个不知是什么东西嚓嚓地打,擦出的火星把火绒点燃,再点上烟锅的旱烟,吧嗒吧嗒得意地抽起来,老汉说这是火镰。一个人抽旱烟时,烟锅里的烟不能燃尽,剩下一些火倒在鞋坑里,装上第二锅旱烟,用鞋坑里的烟火再次点燃。多人抽旱烟时就不用那么麻烦了,老汉们放心大胆地抽,燃尽锅里的旱烟,磕去烟灰,再续上一锅,烟锅对烟锅尽情地享用。这时你若凑上前去,老汉们都会把满满一锅烟(还特意把烟嘴用手一擦),双手递到你面前,非常有礼貌地说,“吃了吧”。早在40年前,穷苦的乡亲们就已经懂得和谐。
在北京我们只知道火柴和打火机,这样的原始取火方式把我们都看傻了。钻木取火的年代已遥不可及,火镰打火就发生在眼前,两种取火方式应该相差多少年代,历史书上没有记载。解放20年了,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人,在这里了解到了中国社会最底层的真实,对教科书和报刊宣传略感疑惑。被动荡年代的激流抛出,接触到原始的和谐,也略感到贫困中的温存。
当时的条件,每个生产队不可能接收那么多的学生,在短时间内由集中逐步地分散。由于种种原因,孙岔大队主任王福成,是一位建国初期的老党员,把我带到元峁村。元峁村总共11户人家,算上我43口人,上新庄住了3户,其余8户住在峁的下面,至今我都能清楚准确地叫出他们名字。队长看我一个人,就把我安排在来有家。来有是个后生,比我小一岁,他爹脚有点瘸,他娘干净利索。陕北女人没有名字,姑娘时用的是小名,过了门就唤作谁谁婆姨,等老些了就喊成谁谁的妈了。村里的人都喊她来有妈,我称她大娘。我睡热炕不习惯,就在一进窑门左侧,用三块木板支起一张床,吃住都在他家。生活有了保障,我的劳动热情极高。农活基本上都干过,天天出工从来不偷懒。掏地时,队长把着一头,我把着另一头,一左一右,赶得中间婆姨女子直喊叫。我使用过的镢头、锄头、铁锨,磨得锃光瓦亮,看着就喜欢。在队上我也顶得上一个壮劳力。大娘对我就像对亲儿子一样,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关怀。耕地时,穿着带去的球鞋系着鞋带,灌进土解开脱下极不方便,我干脆脱了鞋光着脚丫耕地。大娘送饭时看在眼里,疼在心中,两个夜里不睡觉,为我赶做百纳鞋,袜子从当中剪开翻起上个袜底,前脚尖,后脚跟处还绣上万字,穿上这样的鞋袜,干起农活方便多了。吃上更不用说了,除了平时的吃食,典型的陕北农家饭,荞麦生子凉粉、荞面饸饹、杂面、扁食、油馍糕、米酒、麻汤饭……我都品尝过。我每天晚上都用热水洗脚,大娘每晚锅中必留些热水,从来没有吝啬过。在来有家我生活了一年多时间,渐渐地融入了陕北这个普通农民的家庭,我的心与乡亲们贴近了。
1970年9月,国家在延安地区插队的北京知青中招工。招工单位是三线军工厂,审查比较严格,首先由贫下中农推荐。在推荐会上,我记得文家弟兄两个老汉异口同声地说:“这娃,好苦!”好苦一词很普通,可是要想让贫下中农认可你,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所付出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要走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大娘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有时默默地看着我。村里挨家挨户请我吃饭,婆姨们聚集起来为我拆洗被褥,大娘带领她们为我纳鞋底上袜底。夜晚大娘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为我缝补衣衫。我偷偷掀开被角用眼望去,大娘眼里挂着晶莹的泪花,我赶紧捂紧被窝,不敢出声地哭了。
走的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站在村口。队长牵着毛驴,驴背上驮着我的行李,我慢步跟在驴的后面,踏上还是来时那条路。走几步,回回首,回回首,招招手,泪眼蒙眬中竟然没有看见大娘。越走越远了,人群已经模糊,仍旧没有散去。
1975年中秋节,我出差顺道经过志丹县。在县里买了两包月饼,灌满一水壶白酒,步行20多里路回到元峁村。来有已经娶下了婆姨,两位老人都健在。队长见我回来,让全村烙月饼。那个月饼馅就是用麦麸拌点红糖,和好白面包皮,装入模子扣出,再用一种植物点上红点。婆姨们带着娃娃围着炭火烙月饼,各家掌柜围坐在来有家炕上,一只大粗碗斟得满满的酒,转着圈依次轮流把盏。炭火映红了大娘的脸庞,大娘笑了,笑得那样的灿烂。一轮明月从东山升起,月光下的小山村欢歌笑语,沉浸在幸福中。
2009年5月3日,在镇领导的陪同下,我带着我的女儿,特意买了些纸、冥币,驱车前往魂牵梦绕的元峁村。车停在村口,脚一沾地,急忙唤出来有。当年的后生已变成老汉,来有大、来有妈十二年前就老嗑(去世)了。来有带着儿,我带着女子,用中华民族古老的方式祭奠二位老人。大娘……我看您来了……我的泪和酒洒在坟前。离开时,我和女儿再次深深三鞠躬,永远怀念老人家。
如今的志丹县,日新月异、与时俱进,一派崭新面貌。乡亲们告别了贫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们北京知青打心眼里高兴。想当年,贫困的陕北人民收留了我们,黄土地养育了我们。北京知青懂得情,也懂得义。永生难忘,难忘第二故乡情,难忘乡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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