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黑子
李 华
黑子是条狗,是我在向阳沟插队时养的狗。
它刚断奶时被老乡抱来,捧在手上,只是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肉球,老乡问我们要不要?我生性喜欢小动物,一声答应就接了过来。看它浑身黑毛,随口就叫它黑子了。
当时我们队的知青大的不过十七八岁,小的才十四五岁,黑子的到来实际上给了尚未成年的我们一个会动的玩具。两个年龄最小的女生对黑子爱不释手,收工回来就开始打扮黑子:头上扎上花头巾,穿上小衣裳,圆滚滚的黑子顿时变成了憨态可掬的黑人洋娃娃,逗得大家笑成一团。淘气的女生还找来粉笔,当成烟卷让黑子叼在嘴里。任凭她们怎么摆布,好脾气的黑子从不反抗。晚上,当她们把黑子搂在怀里,像抱着洋娃娃般甜甜地入睡时,黑子也顺从地蜷在被窝之中。
那时候知青养狗,可不是现在养宠物的概念。黑子小的时候我们把它当成一个活的玩具,几个月后,黑子拉开身条,变成普普通通的一条柴狗,也就没人把它再当洋娃娃了。我们早出晚归,每天累得快散架,谁还顾得上理会黑子。白天我们有时要走很远的山路去干活,中午经常在山上吃饭,黑子只能自己寻找吃食。晚上收工回来,只有我会在吃饭的时候,丢给黑子一些吃食。黑子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一天天长大了。
但不管怎样,黑子认准了我是它的主人,晚上收工回来,黑子都会扑到我身上,两只前爪搭在我的胸前,使劲地摇着尾巴,摇得连腰都在扭动。这样的例行欢迎仪式每天都在上演。有一次,另一个女生穿着我的制服棉袄,被黑子认成了我,热情地扑上去,刚要摇尾巴,突然发现弄错了,立即臊眉耷眼地跑到一边,被我们笑得抬不起头。(www.xing528.com)
黑子长成大狗,自动承担起了看家护院的职责。它有一个特长,就是能够从衣着打扮和口音上分辨出谁是北京知青谁是当地老乡。只要是北京知青,不管认识不认识,黑子绝不会叫上一声,它微微地摇着尾巴,既表示欢迎,又表示认同;如果来的是老乡,黑子就会狂叫起来。唯一例外的是四队知青中最小的男孩小春,淘气的小春下乡那年才13岁,学得一口地道的陕北话,穿着老乡给做的黑棉袄、老山鞋,腰里还用一根麻绳扎起来,完全是个陕北娃娃。每次见到小春,黑子都要在硷畔上一通狂叫,吓得小春不敢上来。可笑的是小春偏偏还要用陕北话冲黑子大喊:“给爷缠!给爷缠!”黑子更加坚决地不认他是知青。
自从有了黑子,我就减少了走夜路的恐惧,也不怕到很远的山上去砍柴。只要我轻轻地招呼一声,黑子就会跳起来跟上我,一路上跑前跑后,兴奋得不行。
冬天到了,我们要备好明年一年的烧柴,所有的知青每天每人要走几十里山路,来回背两趟柴。上山砍柴,要带上斧子、麻绳,还要灌满水壶,装上炒面。近处的柴都被砍光了,我们只得越走越远,有时候甚至都超出了本队的地界。有一次,我带着黑子,沿着一条山沟一直向前走,走出好远,才看到山坡上有一些灌木丛。我兴奋起来,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抽出斧子砍将起来。黑子也快活地扑抓野物,跑得不见了踪影。突然,身后几声狂叫,把我吓了一跳,只见两条大狗向我扑来。这两条“四眼狗”应该是外队的拦羊狗,据说是专门对付狼的,非常厉害。它们狂叫着,扑向我,咧开的大嘴里伸出红红的舌头。我顾不得许多了,拼命挥舞着斧子抵挡着,被狗逼得连连后退,没几步我就靠到了山崖边上,再没退路了。就在这危急时刻,黑子箭一样地蹿了过来,挡在了我和两条狗的中间。与两条大狗相比,黑子整整小了一圈。两条大狗见到黑子,先是一愣,随即就狂叫着与黑子打成一团。我从没见过平时温顺的黑子在这一刻会这么凶猛,它毫无惧色,左突右奔地像道黑色的闪电,拼命地用弱小的身躯保护着我,不让恶狗靠近。我趁机大声喊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啊!”拦羊的老汉听到了,匆匆赶过来,喝住了恶狗。恶狗终于走了,黑子大口喘息着,卧在我身边,又恢复了温顺的模样。
说起来,黑子是我的狗,保护主人是它应尽的职责,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们对黑子有了更深的认识。前文说过,黑子是条柴狗,长大了并不好看,队里有的知青不喜欢它。有一天晚上,队里的女生杨昭被大队民兵连长指派去几里外的公社接另一个不敢走夜路回队的女生。杨昭自己也不敢走夜路,可是又不敢不服从民兵连长的指派,只好壮着胆子拿着手电筒上路了。走到半路,迎面碰上几个外队的男生,他们见到杨昭,就纠缠起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杨昭又气又怕,进退两难之时,突然从她身后蹿出一个黑影,直冲到杨昭前面——原来是黑子,它对着那几个男生一通狂叫,龇着一口白厉厉的牙齿,吓得几个男生落荒而逃。杨昭惊魂不定地看着黑子,纳闷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原来当杨昭前脚刚一动身,黑子就懂事地悄悄跟上了。它知道杨昭平时不爱搭理自己,就尽量不被杨昭发现,默默地在远处保护着她。杨昭被黑子深深地感动了,回去以后,她不顾自己平时害怕有毛动物的心理障碍,戴上手套,好好地抱了抱黑子,默默地在心里感谢仁义的黑子。
两年以后,我被招到县上当了干部,不得不离开我的黑子。临走时我把黑子托付给了村里的拦羊老汉,千叮咛万嘱咐,请他好好善待黑子。从此,黑子变成了队里的一条拦羊狗,忠实地保护着队里的羊群。后来我有一次回队,看到黑子已经当了妈妈(黑子是条母狗),还卧在知青的窑洞前。我抚摸着黑子,黑子闭着眼,惬意地享受着我的爱抚……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黑子了——我的黑子,我曾经的动物朋友,你那样通人性,有情义,每当我想起你,心中就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思念之情。感谢你陪伴我们度过那一段难忘的时光,在我们的脑海中留下一隅美好久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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