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回忆——赶黑户
刘道民
记得在1970年4月的一天,队长通知我们几个男知识青年,第二天和公社的武装干部到山里面去断(赶)黑户。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和公社的武装干部踏着露水向深山老林出发了,到山里面去断(赶)黑户。为了安全,公社的武装干部还带了手枪(看见手枪套,不知道里面是否真有手枪)。经过四个多小时崎岖山路的行程,终于在半山腰看见几孔快要倒塌的破旧窑洞。随着狗的叫声,从破旧窑洞里面出来了一个婆姨,惊奇地看着我们这些陌生人。公社的武装部长大声让她把狗套好,然后大家一起进了窑洞。因为走山路,大家都渴坏了,叫喊着要喝水,只见那个婆姨从旁边的木桶里小心地舀了几瓢水,倒进灶台的水锅里面,烧起火来,可是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用一个大粗饭碗,从灶台的水锅里面舀起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轮到我喝了,一大口喝下去,真像甘露一样,清凉可口,并且带有一股淡淡的甜味。询问后才知道这是他们经过整整一个夜晚,一滴一滴从山崖的缝隙里接出来的山泉水。这些山泉水可是他们全家一天的水呀!一下子就被我们给喝光了。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后悔呢。山里面的人就是实在、质朴,当她知道我们从公社来到这里,也不问什么事情,就朝对面山上喊了几声,不一会儿,窑洞外面就聚集了八九个人,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几个小孩子。借着婆姨烧火做饭的机会,武装干部大声告诉他们,让他们赶快收拾物品,回到老家的生产队去。因为当时和苏联的关系非常紧张,怕有坏人藏在深山里面,给苏修特务发信号,搞破坏活动。他们解释说,老家的生产队在榆林地区,那里天气干旱没有雨水,种下去的种子颗粒无收,也没有柴烧,实在无法生活下去,才跑到这无人的山里,开垦出一小块荒地种点粮食维持生活,不然的话,全家就要饿死。他们都是普通农民,决不是坏人,可是当时有政策,深山里面是不允许住人的,没有办法,只好说服他们在很短时间内离开这里。
过了大约有五六天,公社的武装干部和另外一名县城的干部,又来到这里。这一次,态度非常强硬,让队长和民兵亲自带领我们知识青年,再进山里面去断(赶)黑户。上山前,还进行了分工,要挨家挨户地去做工作,并且由生产队准备了干粮。这一次到了山里,天已经快黑了,可是窑洞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原来他们看见我们来了,都跑到山里面躲藏起来了。没有办法,大家只好朝对面山上大声呼唤,喊了好一阵子,还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大家只好在窑洞门口耐心等待了。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才看见几个婆姨挎着装满野菜的筐子从山上慢慢地走下来,一个男人也没有。又过了很长时间,这时,山里面刮风了,天气已经很冷了,才看见几个男人走下山来。等到几户人家到齐了,公社干部严厉质问他们,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一个年纪很大的长者(老大)告诉我们,他们如果离开这里,就无法生活下去了。几个男人都求我们,不要赶他们,几个婆姨和小孩子都哭了,看到这里,我心里面酸酸的。吃过晚饭后,在火把的带领下,我们分别到各家的窑洞去休息。我到了一家窑洞,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几件简单的生活用品。在昏暗的油灯下,摸到炕头,衣服也没有脱,一下就睡着了。天快亮时,我被哭声惊动,睁开眼睛,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一个婆姨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单薄的衣服,在灶台前一边烤火一边低声哭泣,灶台旁边还烤着衣服。我赶紧爬起来,走到她们身旁,问她们为什么不睡觉,婆姨告诉我说等衣服烤干了,明天还要穿,家里没有换洗的衣服;还让我不要赶他们离开这里。借着火光,我看见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两条黑辫子别提有多么好看了(到现在,她的形象还经常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个女孩小声问明天我们走不走,求我们不要赶他们离开这里。我告诉她,要听公社干部的安排。说实在的,我特别同情他们,当时如果我有权力,一定把他们留在生产队里,因为他们特别能干,能吃苦。那个婆姨告诉我说家里只有两条被子,给了我们一条,她们只好烤火了。也没有多余的换洗衣服,粮食也很少,强壮劳力干活时吃干粮,平时只能喝稀的。她带着孩子每天都要上山去挖野菜,收柴草,尽管这样,生活条件特别艰苦,也比上头(指榆林地区)好多了。
第二天,吃过半稀半干的早饭后,公社干部又把他们召集到一起,宣传了政策,并且规定了离开的时间;三天以后,我们还要来清查,并且表示下次再发现他们,就要通知县公安局抓人了。当时,我看见他们有的人,脸都吓得变了颜色。就在我们往山下走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女人的哭喊,不知道哪个二杆子往人家的铁锅里面扔了一块石头,随着哭声,我赶紧向回家的路上跑去。
回到生产队后,我就到县城参加知青代表会议,也不知道山里的人离开了没有。过了两个多月,我到公社取北京寄来的信件,半路上看见我曾经在山上窑洞里休息过的那家黑户,他到公社供销社买煤油。我问他为什么还没有离开,他告诉我说实在不能回去,只好又换了一条山沟,继续种地维持生活。我看见旁边没有人,赶紧给了他8尺布票、3斤棉花票和家信中夹带的5元钱。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当时的动机是什么,是可怜他们呢,还是自己不会针线活,用不上布票、棉花票。可是当时的票证,对他们来说可是宝贝呀,更可能是那家的女孩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吧。(www.xing528.com)
后来我被招工,进工厂当了工人,有一年,单位学习解放军,搞拉练活动,自己因为工作关系,没有参加。听参加活动的人回来告诉我,当拉练队伍经过我们公社时,受到当地生产队社员的欢迎。当年被我们追赶的黑户,全都落户到我们的生产队,由于他们能吃苦,其中一名特别能干的黑户,还当上了生产队的队长。听到我们单位拉练要经过公社,他们还专门带上当地的土特产,到处打听我,后来托别人转送给我,使我非常感动,特别想马上回生产队去看一看。
时间过得特别快,有一年春节过后,同工厂的人从生产队探亲回来以后,告诉我一个特别震惊的消息。他告诉我,现在的生产队里有了一辆拖拉机,对那些山里没有出过家门的人来说,简直稀罕极了,尤其是年轻人,整天跟着拖拉机跑,只要有空,上工、下工都想坐一下拖拉机。有一天,下工时拖拉机上面站满了人,我认识黑户家的那个漂亮女孩也挤了上去,在路过路边的一个土坑时,没有抓好掉下拖拉机,车轮子从身上扎过,当时就断气了。全村的人都痛哭,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又开朗、又能干、又漂亮。后来由生产队出钱,埋葬在一个山头上面。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忆起在农村上山赶黑户的经历,心里就特别难受,如果当时生产队及时接收他们,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如果当时生产队像现在一样,修一条平坦的公路,悲剧也不会发生了。在农村,经历了好多事情,只有这件事,深深埋藏在我的心里。
2009年5月12日
*作者系志丹县永宁公社崾子川大队崾子川小队北京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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