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百问：读书还是看戏更好？

83　读书和看戏哪个好

梁章钜是一位政绩突出的官员，曾与林则徐一起坚定地抗英禁烟。另一方面，他又是文学家，出身于书香门第，一生著作等身。在他的《浪迹续谈》卷六中，有很多关于昆曲的笔记，读来耐人寻味。其中有一则，谈到了“读书和看戏哪个好”的问题，援引如下：

吾乡龚海峰先生官平凉时，其哲嗣四人，皆随侍署斋读书，一日偶以音觞召客斋中，四人者，各跃跃作看戏之想，先生饬之曰：“试问读书好乎？看戏好乎？可各以意对。”其少子文季观察瑞谷遽答曰：“看戏好。”先生艴然斥之退。长子端伯郡丞式谷对曰：“自然是读书好。”先生笑曰：“此老生常谈也，谁不会说。”次子益仲孝廉受谷对曰：“书也须读，戏也须看。”先生曰：“此调停两可之说，恰似汝之为人。”三子小峰邑侯对曰：“读书即是看戏，看戏即是读书。”先生掀髯大笑曰：“得之矣。”……

在平凉当官的龚海峰宴请宾客，邀戏班子唱曲。他的四个公子，平时被关在书斋用功，这时都想看戏。老爷子召四人前来问话，说道：“是读书好，还是看戏好啊？你们各自据实回答。”小儿答道：“看戏好。”当下被训斥一通。大儿答道：“读书好。”老爷子嗤笑道：“老生常谈，谁不会说？”二儿斟酌片刻，说道：“书也需读，戏也要看。”老爷子皱眉呵斥：“此调停两可之说，就像是你平日的为人。”最后，三儿作了巧妙的回答：“读书即是看戏，看戏即是读书。”老爷子捋髯大笑：“得之矣！”

甘肃有一个叫谭半仙的，能卜知未来。龚海峰把他请到官署住了几个月。临行前，谭半仙手绘了四把扇子，分赠给四个公子。老大的扇子上是老梅数枝，略缀疏蕊；老二的扇子上是古柏一树，旁无他物；老四的扇子上是牡丹数本；老三的扇子上，则是芦苇丛丛。谭半仙说：“将来四公子所成就，大略视此矣。”若干年后，龚海峰发现，谭半仙对四个公子的评价，竟与他们关于“读书和看戏哪个好”的不同答案，几乎相对应。三公子回答“读书即是看戏，看戏即是读书”，显示了他的智慧。谭半仙给他画了一丛丛芦苇，象征着他能逢春绽绿，蓬勃旺盛，而不像几个兄弟活得那么呆板。

清代经学大师、戏剧家焦循在《论语通释》中说：“执其一端为异端，执其两端为圣人。”以读书否定看戏，或者是将读书与看戏相互对立、相互分隔，都只是执其一端。回答“读书即是看戏，看戏即是读书”，才是执其两端，能够成为“圣人”。(www.xing528.com)

其实在昆曲中，有很多剧目是关于读书人的，比如《渔樵记》、《烂柯山》、《琵琶记》、《秦香莲》等等。通常所见的主题是读书人为了有朝一日改变命运，享受高官厚禄，而忍耐贫贱的生活，悬梁刺股，寒窗苦读。一旦梦想实现，等待他们高中的糟糠之妻，由草鸡变成凤凰；或者遭受离弃的命运，从欣喜若狂的云端跌入泥潭。这就是戏，与读书有关的戏。女子嫁给读书人，和读书人选择做读书人一样，犹如进入股市，长久地盈亏未卜，是颇有风险的。

梁章钜的《浪迹续谈》卷六，还记叙了另一则故事，说清道光初年，他在担任甘肃布政使时，“在兰州日，适萨湘林将军由哈密内召入关，过访，素知其精于音律，因邀同官以音觞宴之。坐定，优人呈戏本，余默写六字曰：‘非《思凡》即《南浦》。’握于掌中，将军果适点此两出，余曰：‘君何必费心，余已代为之矣。’开掌示之，合座皆笑”。

萨湘林将军精于音律，颇懂得昆曲，而梁章钜早就掌握了他的爱好特点，所以将军尚未开口，便把“非《思凡》即《南浦》”六个字写在手心里，示意优伶。萨湘林将军恰恰点了这两则昆曲旦角戏。梁章钜的安排无疑很能让将军满意。

这个故事至少说明了三条：一是即使在宁夏、甘肃地区，献演昆曲也成为官场应酬的重要环节；二是官府备有一定水准的昆班，否则难以满足需求；三是即便像萨湘林将军这样的北方人，也不仅喜欢昆曲，而且对流行的剧目颇为熟悉。

当然，这个故事的命题已是做官与看戏，比读书与看戏的命题更艰深了一层。也许可以这样说：做官也是演戏，演戏也为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