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歌姬对昆曲发展的作用有多大
提起歌姬,一般人会将之等同于娼妓,其实歌姬更偏重以艺娱人。那么,在昆曲的流布中,歌姬的才智和艺术趣味产生了多大作用呢?
徐渭在《南词叙录》中写得很清楚,昆山腔“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听之最足荡人,妓女尤妙此,如宋之嘌唱,即旧声而加以泛艳者也”。在昆曲发源地昆山,从元末明初起就活跃着一群能唱昆腔、擅长“泛艳”的歌姬。张玉莲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位:
人多呼为“张四妈”。旧曲,其音不传者,皆能寻腔依韵唱之。丝竹咸精,扑搏尽解。笑谈亹亹,文雅彬彬。南北令词,即席成赋。审音知律,时无比焉。往来其门,率多贵公子。积家丰厚,喜延款士夫。复挥金如土,无少靳惜……有女倩娇、粉儿,数人皆艺殊绝,后以从良散去。余近年见之昆山,年逾六十矣。两鬓如黛,容色尚润,风流谈谑,不减少年时也。(夏庭芝《青楼集》)
从前人所描述的文字不难看出,这位张四妈,实在是一个多才多艺,擅长交际的鸨母。她能唱南曲,也能唱北曲;别人不会唱的旧曲,她几乎都会唱。她能“审音知律”,所以会谱曲,还是一个“丝竹咸精”的演奏能手。这个容貌姣好、浑身都能出戏的人,又带了倩娇、粉儿等几个“皆艺殊绝”的歌姬,怎么能不是每天粉丝盈门、迷倒万人呢?
不难想象,当时活跃在阳澄湖、傀儡湖、千灯镇的顾坚、顾阿瑛、杨维桢、倪云林等文人雅士,常常会去昆山城里,作“喜延款士夫”的张四妈的座上宾。甚至可以这样猜测,顾坚“善发南曲之奥”,跟他们有足够多的财力、精力、物力去研磨分不开,同时也经由张四妈和她的歌姬们,找到了实验的园圃。
袁宏道写过一首《江南子》:“蜘蛛生来解织罗,吴儿十五能娇歌。一拍一箫一寸管,虎丘夜夜石苔暖。”绮丽清婉的昆曲,诞生于阳澄湖畔,其阴柔的艺术风格与歌姬们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文人雅士在昆山腔的创作、改良活动中,也离不开歌姬们的演绎。最值得一提的是顾阿瑛,他在阳澄湖畔修筑玉山草堂,有二十六处楼堂馆所。“饩馆声妓之盛,甲于天下”,描绘的不正是歌姬们的香艳吗?当时这座规模恢宏的顾氏庄园里豢养的声妓,仅在雅集诗文中留下名字的就有天香秀、丁香秀、南枝秀、小蟠桃、小瑶池、小琼华、小琼英等。六百年前她们就已经将昆山腔秀得花枝乱颤了。(www.xing528.com)
杨维桢常常去玉山草堂作客。这位文学家既会吹笛子,又会弹琵琶,更有超过顾阿瑛的声色之好。即便是到了晚年,住在松江,仍有四个“皆能声乐”的小妾。顾阿瑛与他是哥儿们,知道他的癖好,每次杨维桢来昆山,都安排歌姬陪同,尽情游乐。杨维桢在《花游曲序》中便有记载:“至正戊子三月十日,偕茅山贞居老仙、玉山才子(顾阿瑛)烟雨中游石湖诸山。老仙为妓者璚英赋【点绛唇】词……璚英折碧桃花下山,予为璚英赋【花游曲】而玉山和之。”在玉山草堂,自称是“端人”(正人君子)的杨维桢,与歌姬们厮混得十分熟脱。顾阿瑛热衷于轻财结客,这里有四时不散的酒宴,清水大闸蟹名闻遐迩,更有女乐声伎逢迎助兴,风流倜傥的才子们,怎能不纷至沓来,参与昆山腔的主题派对呢?有人甚至避开枪林弹雨,从兵荒马乱的北方赶来赴约。有一位名叫张猩猩的胡人,能“作南北弄”,胡琴演奏技艺绝妙,专程从中亚细亚过来。他们在这片世外桃源狂饮、狂歌、狂欢,真个是有声有色。假如谁“狂歌清啸,不能成章”,则要被罚酒三大杯,喝不下去时,拔脚就逃。
当时的许多歌姬,为文人骚客所熏陶,也常常研习诗文词赋、琴棋书画,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她们更将昆曲演唱作为区别于其他歌姬的一种特殊技能,潜心钻研。在学艺期间,她们会有专门的曲师教授,一招一式、一唱三叹都严格要求,精益求精。苏昆生教授秦淮名妓李香君,即是典型的一例。如果歌姬本身悟性高,又有艺术功底,就很容易触类旁通,进入度曲的良好状态。苏州、昆山一带的歌姬有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又能娴熟地运用吴侬软语,往往比别人技高一筹。日久天长就形成了“无妓不成昆”的习俗。
昆曲的演出,一为清曲,一为剧曲。在梁辰鱼的《浣纱记》出现之前,几乎都是流行于酒筵之间的清曲。在优雅的宴饮场所,谈笑在金尊玉馔间的欣赏者无不为了寻找精神安慰,所演唱的题材就离不开男情女爱。梁辰鱼的散曲中有不少写风情的,诸如“梦魂初觉,闲庭弄花草。见蛱蝶双双戏,忍不住将栏杆靠。谁料乔才,隔窗儿觑见了……”足以令人迷醉。昆曲的风格,本来就是在抑扬顿挫中隐藏缠绵和绮靡,歌姬们恰恰将典雅与柔美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历来的人们都以“曼声冶容”一词来形容歌姬佐酒侑觞时美不胜收的表演。
如果歌姬们会写文章,记叙的该都是文人雅士的醉态。他们为醇酒而醉,为清曲而醉,也为歌姬而醉。
由于歌姬与文士们的长期合作,使得昆山腔在演变成昆曲的过程中,在题材类型、曲牌选择、表演形式、审美情趣等方面,形成了一定的格式,迅速走向文人化。玉山草堂的“曼声冶容”,渐渐进入了华堂氍毹。最早的昆剧出现在古娄江畔,也就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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