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个性化的情感注入
回到萧红的那些文字还可以发现,萧红回眸中的鲁迅、后花园、奴隶生活,分别浸润了热爱、感念与幽怨之情。就像朱自清的《背影》,作者眼中的背影,不是局外人的冷眼旁观,不再是纯然的客观背影,而是厚重赤子之情与父亲背影的契合,是人化的、情感化的背影。
这正是美学上的移情。
可见,艺术体察的看与听,并非被动地接受客体对象。在接受馈赠的同时还要酬答,还要把主体情感反馈于体察对象,使之成为烙有审美主体印记的情感化对象,人化的自然。“一切景语皆情语”即是如此。
楼肇明在《四月,玩过就扔掉的爱情》这一散文力作中,就有过意味深长的移情显现。起初的四月夜晚,“月光似水,洁净澄碧,微波不兴,大地犹如湖水深处。麦田寂静极了,麦子无声地吮吸着月光的乳汁,空气里依稀可以闻到小麦、红花草匀匀淡淡的花香。好像连月光和湿润的泥土都散发出一种香而不佩的气息”;而在意外地路遇一出情欲剧、目睹了两蛇交媾的冷酷一幕之后,在为生命的力与欲、也为性灵的堕落而震惊不已之时,景随情变,“归途上,月色里好像有一种腥味儿”,四月变得如“采石场一般的荒凉”。
我们再来读一读日本明治作家德富芦花《大海日出》中的散文片断,品味一下,原生态的海上日出一旦化为审美创造者的沿中之像,怎样被情感润泽、被主体精神包容:
撼枕的涛声将我从梦中惊醒,随起身打开房门。此时正是明治二十九年十一月四日清晨。
微明的晨光,踏着青白的波涛由远而近……举目仰望,那晓月不知何时由一弯金弓化为一弯银弓。蒙蒙东天也次第染上了清澄的黄色。银白的浪花和黝黑的波谷在浩渺的大海上明灭。夜梦犹在海上徘徊,而东边的天空已睁开眼睫。(www.xing528.com)
这时,曙光如鲜花绽放,如水波四散。天空,海面,一派光明。海水渐渐泛白,东方天际越发呈现出黄色。一队候鸟宛如太阳的使者掠过大海。万顷波涛尽皆企望着东方,发出一种期待的喧闹——无形之声充满四方。
忽然,海边浮出了一点猩红,多么迅速,使人无暇想到这是日出。屏息注视,霎时,海神高擎手臂。只见红点出水,渐次化作金线,金梳,金蹄。随后,旋即一摇,摆脱了水面。红日出海,霞光万斛,朝阳喷彩,千里熔金。大洋之上,长蛇飞动,直奔眼底。面前的矶岸顿时卷起两丈多高的金色雪浪。
这一派海上日出,显然出自德富芦花的体验世界。与其说是一段自然美描述,莫如说它是超自然的,拥有了神性光照,力透了精神光泽——崇高、博大、敬虔。鼓胀了沉着激情的这一番景观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抒情主体在观照,在感受,在沉思,在想象,在抒写……小家碧玉的镜头下怕是出不来这种恢弘景象。若烦躁着、感伤着、沮丧着、悲愤着或怡然自得的心境种种,也不会是这般壮丽的日出风格。
这种艺术体察中的移情,其实有着结实的哲学依据。正如人们越来越清醒意识到的,人的感知通常无法逃避自我,纯然的客体乃天方夜谭。对于现实景观的艺术呈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的接受系统和内在的适应性,取决于“我”的体验角度,取决于“我”的感受方式,一切的现实景象都经由了体验者的主观消化。只是,在艺术创造活动中,在审美体验中,这种主观投射来得更合法、更自由、更超功利罢了。
正像芦花有芦花的海上日出,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一样,移情,或者说情感投射,同样也是“这一个”,也是独一无二。仍就《背影》来看,不仅每位父亲都有特殊的一种背影,而且每个赤子也都会对那个特殊背影灌注一种特殊情感——在自家特有的一种家庭氛围、亲疏关系,在不断变迁的复杂社会语境中渐渐积淀起来的感情内容,何况,即便是手足之间,因个人禀性不同,情感方式也会各不相同。假如我们套用朱自清的感情目光凝视自家父亲的背影,势必成为蹩脚的体察,失真的情感投射。
艺术体察,不光要善于看出他人忽略的某种现象与细节,善于投注自己的特殊感受,再进一步看,它还担当着从忽略的现象与细节上洞悉灵魂、颖悟天启的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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