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对审美对象的独特发掘
人们常以“这一个”来表示那种过去没有、如今也没有的独特存在。高格的艺术体察结果,首先当是这样的“独生子”。
对鲁迅先生的印象描述可谓不少。在流传开来的散文里,阿累的《一面》让读者看到的,是一位慈爱的导师身影。秋风秋雨的一日,“我”,一个年轻的汽车售票员,在一家书店发现了渴望已久的鲁迅先生译著,但困窘于手里没钱。就在这时,一位“老人咬着烟嘴走了出来”,“头发约莫一寸长……显得好久没剪了,却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胡须很打眼,好像浓墨写的隶体‘一’字”。他是鲁迅。鲁迅以慈爱的眼光、亲切的问话、默默的点头、奖励似的微笑,把“我”渴望读却苦于没钱买的书送给了“我”。
《一面》,托举出了一位慈祥可亲的真理“窃火者”形象。
而在孙伏园的《哭鲁迅先生》里,随了作者的目光,我们看到的则是一位廉正的文化先驱:
鲁迅先生在绍兴师范做校长,亲自代课改文,开启学生的思想勇气。他捐资提倡文化事业,不掺丝毫名利观念。做官十几年,教书十几年,仍是普通的书生本色。一条裤子穿了三十几年补了无数回,“处在家庭中,过的生活却完全是一个独身者”。
萧红呢,在那篇散珠碎玉般的《回忆鲁迅先生》里,她体察到了怎样的一位鲁迅?
笑,独一无二非鲁迅先生莫属的笑。“明朗的”、“从心里的欢喜”、“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的那种笑。透过音容笑貌,萧红更叫读者见出了鲁迅先生的透明心性和不掩饰不修饰自己好恶的大儿童般的天真。还有走路习惯。“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地走去”。这种与众不同的动作举止,鲜明地透露了鲁迅先生那种峻急的心性。
萧红对鲁迅的所见所闻,显然不同于阿累和孙伏园。
这种体察的独特性,同样也闪现于萧红眼里心里童年时代的后花园。花、鸟、虫、倭瓜……一切一切,仿佛都有了灵性,都变成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美丽生命。萧红的后花园,是一幅何等诗意的映象。
独特性,闪现于一切成功的艺术体察。
莫泊桑早就说过:“任何事物里,都有未曾被发现的东西……最细微的事物里也会有一点点未被认识过的东西。让我们去发掘它。”是的,去发掘它——无论是人的表情动作、性情心态,还是景物、植物、动物,务必提醒自己去寻找新鲜的视角,拓出别人不曾涉足的景观层面,以发掘出人所未见。(www.xing528.com)
翻一翻《契诃夫手记》,从那位“没人能比的艺术家”(托尔斯泰语)的锐利目光下,我们可摄取到创意的启示:
——“他笑的时候,闪出牙齿和上下的牙床。”
——“他不是在吃,而是在尝。”
——“主人很高兴的是,客人最后终于走了。但他却说:‘您不再坐一会儿吗?’”
三份眼光,显微镜一般见出了人之表情、动作、内心的精微。
对于笑,通常我们比较留心从表情性质上观察体味,比如“甜甜地一笑”、“尴尬一笑”,或者多从表情程度上着眼,“嘴角浮出笑意”,“笑出了眼泪”等等,但像契诃夫那样,不动声色却一眼捉住一种少见的特征——“笑的时候,闪出牙齿和上下的牙床”——难得。
对于吃东西的这一位,契诃夫说他不是在吃,而是在尝,一个动词之差、一种咀嚼样子,却把一副饶有兴味的古怪性情交给了读者。而那个一心盼着客人离去,人家走时却又言不由衷地挽留的主人,不是很可以让人会心一笑吗?且不管那位主人是个重礼节的谦谦君子,还是口是心非的虚情假意之人,总之,契诃夫不同凡响地闯进了人们内心的幽微。
董桥在《雨声并不诗意》一文中为钢琴家夫妇剪影,木刻一般的描述,调子也颇暗淡阴郁,却是一番相当别致的体察:
我们下车走了一段路才找到那幢古老的房子。树影婆娑。杂草乱石把整个前院点缀得很伤感……开门的就是他。我一眼看到他的手指又瘦又长又白,像钢琴的琴键。他说他们刚去参加了音乐会回来。他立刻替我们弄酒。朋友说他人很健谈,很冲动。我也觉得他整个人像钢琴琴键上飞舞的手指……新夫人像毕加索写的人像。她人很长,头发很直,穿一件很松的衣服,大概是睡衣。毕加索素描的线条总是很瘦很长。我觉得她像一盏密室中的烛光:看起来很定,其实随时会跳跃,会熄灭……窗外的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我隐约听到树叶在说话。
钢琴家手指的瘦、长、白,新夫人的长身与直发,尤其“密室烛光”的联想,像精神分析电影里的镜头。
呈现于我们面前的大自然与人类生存景观,充满着无限的复杂性、变化性、差异性,从而为艺术地发现“这一个”提供着无以穷尽的资源。在步入艺术体察之初,不妨提醒一下自己,我们是否有一点儿不落窠臼的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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