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之书：蒙古帝国的清场

五　帝国之殇：蒙古人的清场

1162年，一个叫铁木真的蒙古男人出生在蒙古草原。这个蒙古男人在12世纪末期的成长过程中，将主要征战视线一直停留在蒙古草原上，他以杰出的军事才能，统一了西起阿尔泰山，东至兴安岭，南起阴山北麓，北至贝加尔湖的漠北草原各游牧部落。在统一漠北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铁木真与统治河套和河西走廊的西夏王朝并没有发生直接的冲突。13世纪成了蒙古军队在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的带领下征服草原外的世界的世纪，这种征服的开端是以西夏帝国为靶心的，也以西夏的顽强抵抗导致这位“蒙古族最伟大的男人”亡命为高潮。

仁宗皇帝去世后，西夏帝国犹如一个在固定轨道上滑行但缺少外力助推的破旧车辆，在仁宗皇帝后的西夏历史隧道上逐渐减速了。1206年，西夏镇夷郡王李安全，废除了仁宗皇帝的儿子西夏桓宗纯祐，自立为王，拉开了西夏彻底衰亡的序幕。蒙古草原上崛起的铁木真部落第一次发动了对西夏的进攻，在法国著名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的《草原帝国》中，称之为“这是他们对定居的文明民族采取的第一次征服行动”。这是一场试探性的武装进攻。按当时的西夏军力，完全可以和蒙古军队进行一番较量，西夏李安全的求和让铁木真清楚了这个当时中国大地上三大帝国之一的西夏王朝的态度，从此，蒙古人在铁木真的领导下，一直没有停止过对党项人的强大攻势。其间22年的蒙夏关系基本上是以战争形式表现的。

蒙古人作战图

1207年9月，成吉思汗借口西夏不对蒙古政权纳贡，发动了对西夏的第二次攻伐，占领了西夏边防要地斡罗孩城，西夏方面急忙调集右厢各路兵进行抵抗。蒙古游骑在西夏境内和党项军队激战5个多月，由于西夏军队抵抗顽强，加之蒙古军队草粮接应不上，便于次年3月引兵退回，这时的西夏仍是强于蒙古军队的，但西夏放弃了进攻，为自己的灭亡埋下了种子。1209年，成吉思汗完成了对新疆东北部畏吾儿的成功攻掠后，再次开始攻打西夏。蒙古军队从黑水城北的蒙古国境内穿过，又一次突袭斡罗孩城。西夏一直保留着面临重大战事时皇帝或太子要亲临战场前线的传统，这次，西夏国君李安全任太子承桢为主帅，大都督府主高令公为副帅，领兵5万出击，但没能抵挡住蒙古铁骑的强大攻势。高令公被蒙古人所俘，不屈而死。1个月后，蒙古骑兵攻下斡罗孩城，太傅西壁氏率兵和蒙古军进行了激烈的巷战，兵败被俘。7月，蒙古军乘胜挥师东进，攻打西夏右厢朝顺监军司所在地克夷门。克夷门是西夏的军事要地，中兴府的外围要隘，“两山对峙，中通一径，悬绝不可登”。安全获悉蒙古兵逼近克夷门，急遣嵬名令公率兵5万增援，击退蒙古兵。两军相持两月余后，蒙古军队终于攻破克夷门。接着又乘胜包围西夏国都中兴府，安全亲督将士登城守御，长期游骑作战缺乏攻城技术的蒙古兵不能破中兴府。9月，宁夏平原迎来一年中的丰雨期。连降大雨使得黄河水暴涨，成吉思汗派兵引黄河水灌城，西夏兵民淹死的很多。安全无奈，便遣使向金国求援，但这时金国也遭到蒙古的进攻，已不能自保，无力出兵增援。成吉思汗的军队在攻打不设防的草原、戈壁、沙漠地带有着得心应手的经验，几乎没有攻打坚实防御功能的城市经验，党项人高超的筑城技术使中兴府城垣被水淹浸近一个月依然没被攻破。这时，黄河河水突然决堤四溢，蒙古军反而受到洪水淹溺，难以驻足。成吉思汗对西夏用兵常常采用攻坚和诱降并举的策略，派在斡罗孩城之战俘虏的西夏将领西壁氏入城诏谕，安全登城隔水相见，面约和好，遂与蒙古汗国订了“纳女（西夏公主桑和）说和”的城下之盟，成吉思汗这才罢兵而回，西夏自此国势日渐衰颓。

1211年，西夏再次发生宫廷政变，忠武王李彦宗之子李遵顼废掉李安全，自己继立为帝，这就是西夏历史上的夏神宗。遵顼完全承袭了李安全的亡国政策，更加依附蒙古。加上西夏因中兴府被困时求金援救未得而对金生怨，对金采取报复性的进攻葭州（今陕西佳县境）的军事行动，连续应付来自草原上的两个强国的战争，使西夏面临十分严峻的局面。

1217年12月，成吉思汗用一箭双雕的办法，征发西夏3万兵攻伐金国，向西夏征兵遭到拒绝，为成吉思汗第四次出兵征伐西夏提供了借口。1218年，蒙古军队对西夏的第四次战争开始了，已经掌握了攻城技术的蒙古军队使西夏“列城不能御”，蒙古兵再次攻打到了西夏的首都中兴府门前，夏神宗遵顼将太子李德任留在都城领兵据守，而自己却匆忙出逃凉州。

1218年，前往西域的蒙古人商队在路经信仰伊斯兰教的花剌子模王国，被国王穆罕默德三世所杀，蒙古使者前往花剌子模，要求将凶手交出，结果使者也被穆罕默德三世下令杀害，这一事件引发了成吉思汗第二年亲自带兵西征，被欧洲人称为“黄祸”的蒙古军将战刀挥向了中亚、西亚一带。蒙古军在西征过程中，消灭了立国303年的西辽，而此时的西夏帝国，已经完全患上了“恐蒙症”，不敢利用蒙古军队西征的机会，夺取自己的失地。夏神宗遵顼，这个西夏历史上最不称职的皇帝，在这一时期错过了很好的进攻蒙古人的军事机会，导致了自己的灭亡。

1233年，成吉思汗不知道穆罕默德三世已死，仍下令蒙古军队追击，蒙古军队沿着里海沿岸，进入了俄罗斯境内。西夏神宗遵顼在兴、灵诸州春旱之时，“饥民相食”的困境中，没有利用蒙古军队大量被抽调到西征前线的大好时机，却令太子德任领兵进犯金国统辖的凤翔府（今陕西凤翔县），德任没有接受他的命令，力谏与金修好，遵顼不从，德任乞求辞去太子位，出家为僧，成了西夏历史上唯一一位出家的太子。关于他的去向，也是一个历史之谜。德任出家后，他的弟弟德旺继任皇位，这就是历史上的西夏献宗。

年轻的德旺上任后，立即派遣使者到金国，提出双方议和，不再对金称臣，双方往返国书各用本国的年号。在对蒙古的问题上，他同样不知道蒙古人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成吉思汗亲自带领蒙古军队追杀花剌子模王子扎兰丁，在强大的蒙古军队攻势下，扎兰丁放弃位于今天阿富汗吉慈尼的哥疾城，在蒙古军队的追杀中渡过印度河，逃入印度。在西域历史以及伊斯兰教历史上有着无比辉煌的花剌子模王国，就这样灭亡了。西夏，在返回的蒙古军队前，将有着怎样的考验和结局呢？

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www.xing528.com)

1224年2月，返回中国境内的成吉思汗以西夏“阴结外援，蓄异图”为由，派大将孛鲁统率蒙古骑兵第五次攻伐西夏。这次攻打的目标是银州，蒙古军队将银州围困，西夏兵战死数万人，守将海塔被擒遇害，蒙古军掠牲畜数十万之多。完成对亚洲、欧洲征服的成吉思汗从西域胜利回军途中，就开始围攻西夏西北边境的重镇沙州，围攻一个多月也没能攻克，城内军民困乏，牛羊马驼全被杀掉用来充当粮食。西夏在濒临灭亡中再度派遣使者赴金求援，但是这时的蒙古兵也已兵临金国的都城下，女真人无力援助西夏。献宗德旺在成吉思汗强大军事压力之下求金无望，力不能支，只好遣使向蒙古军求和，沙州之围才算被解。征战疲倦的成吉思汗挥师返回漠北和林（今蒙古人民共和国乌兰巴托西南），第五次对西夏的战争结束了。

1226年春，成吉思汗以西夏拒绝出兵助战和不履行交纳质子为由，从后妃中挑选也遂妃伴随亲征，向西夏发动了旨在平灭西夏的第六次攻伐。蒙古军分东西两路对西夏形成钳形攻势。西路之军从西域东进，经过回鹘，攻取沙州。蒙古军将领忽都铁穆儿在觉得有绝对把握的情形下，诏谕沙州守将，沙州守将采取了伪降策略，以牛、酒犒师而设伏以待，但未能成功，沙州失陷。接着蒙古军队势如破竹，连续攻破肃州、甘州。

东路之军则由成吉思汗亲自率兵10万，从漠北南下，攻占黑水城、斡罗孩城，乘胜抵达贺兰山西麓。西夏守将阿沙敢卜战败被俘。成吉思汗因为天热而渡过黄河，横穿宁夏西边，屯兵避暑于浑垂山，等待与西路军会师。面对濒临灭亡的厄运，西夏上皇遵顼惊忧而死。时隔两月，献宗德旺也发病而死，这两个西夏历史上的草包皇帝，终于把西夏的前途葬送了。德旺的侄子在一片混乱中即位，甚至来不及改元，仍沿用献宗年号，足见西夏已岌岌可危。

成吉思汗继续对西夏展开猛烈攻势。11月，成吉思汗亲率大军围攻灵州，血洗灵州后，于12月又攻陷今宁夏盐池县，直逼西夏国都中兴府。在22年间，蒙古先后6次伐夏，其中成吉思汗4次亲征。锐不可当的蒙古铁骑横扫亚欧大陆，所向披靡，然而在西夏国门前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1227年的日历刚刚翻过，成吉思汗的年龄之树盛开了第66轮叶片，看着世界上亚、欧两大洲40多个国家的主权被收归在自己的视线内，那种骄傲有谁能体会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帝国，遭到的最顽强的抵抗不是中国之外那些庞大的帝国，而是来自西夏军队。经过5次大规模的正面交锋后，成吉思汗慨叹说：“我能征服世界，却征服不了唐古特人；我能让几十个民族的王国臣服，却无法让他们拜倒在蒙古人的战袍下。我遇上了世界上最顽强的敌人，他们是世界上最勇敢的部族。”

带着“唐古特人是无法征服的吗”这种疑虑，血液里一直流淌着征服者气息的成吉思汗，于1227年1月，留一部分兵力继续围攻中兴府，自己亲自带领大部分军队渡黄河卡断夏兵后路。我们可以假设这样一个场景：西夏末主被蒙军围困在中兴府内，右丞相高良惠一方面“内镇百官，外励将士”，一方面悄然安排了保存民族实力的转移策略，一切都在暗中进行。那些党项人中的精锐，带着必要的武器、粮食和蔬菜的种子、医药和科技产品以及必须带走的女人，不排除帝王也会卷进沿着蒙古军队还没占领的西南方逃亡队伍的可能。而那个历史上盛传被押解途中杀害的末帝或许就是个替身。

蒙夏双方的战争持续了4个多月，1227年的春天对成吉思汗来说显得更漫长，这种漫长里隐藏的死亡气息他竟一点儿也没觉察。面对党项人勇猛的回击，成吉思汗一筹莫展，宁夏平原上逐渐热起来的天气，使得他只好回师宁夏南部的隆德县，在六盘山避暑休整，一面派人前往中兴府谕降，遭到拒绝。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让他兴奋但对西夏帝国来说是灭顶之灾的事故发生：6月，银川城内发生强烈地震，房屋倒塌，瘟疫流行，地震动摇的更是西夏军民抵抗蒙古人的信心。成吉思汗在日益炎热的天气里病情加重了，这个不可一世的蒙古男人最终倒了下去。他在临死前留下的三个遗嘱中，第一个就是死后暂秘不发丧，待夏主献城投降时，将他与中兴府内所有兵民统统杀掉。第二个是如何灭金，第三个才是如何巩固政权。

成吉思汗晚年的不少时光是留在宁夏的，这给宁夏的人文历史留下了灿烂的章节。但是，作为一个征服者，他在宁夏留下了更多的战争，为了完成铁木真的遗愿，蒙古军队进入银川后，处于战争癫狂状态的蒙古大军对西夏实施了灭绝性的摧毁。他们不但血洗都城，将积聚近200年的宫殿、史册付之一炬，还将贺兰山下的皇家陵园毁坏殆尽。作为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对宁夏平原上的水渠也进行了彻底的摧毁，宁夏平原的富庶因为水渠的损毁而失去了颜色，银川变成了一座死城，甚至宁夏平原上的诸多村庄也因为大批幸存者的逃亡而变成了废弃之地。直到忽必烈时期，才派出杰出的水利专家郭守敬，来到宁夏重修水渠。

蒙古军队开始了在中国境内的、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对一个都城的无节制屠杀和破坏。文明的成果转眼间变成废墟，无数无辜的西夏民众被残酷杀害，军人遭到百般侮辱后被残杀，妇女遭到凌辱后被暴尸，就连儿童和孕妇也没能幸免。1227年的夏天，银川城的颜色是血红的，银川城的声音是死寂的，银川城的面容是苍白的。都城被攻陷是一个帝国对下辖领地控制权彻底丧失的象征，也是它的心脏被摧毁的明证，一个帝国的消亡，也伴随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帝国消亡了，都城失陷了，民众被屠杀了，而王室成员和一些忠于帝国的军人、仆从、奴婢、工匠、文人们在蒙古骑兵进城之前，早有准备地开始了新的流徙，这个习惯了流徙的民族，再次唱着悲怆的歌谣，载着一个民族的沉重，在一个个浓重的夜色里，一批批出逃者趁着夜色，仓皇地离开他们曾经引以为豪的帝都。面临着一个铁桶般的包围圈，他们将走向哪里？流徙的线路是什么？最后的党项人落脚在哪里？历史再次留下了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