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派在堕落、背叛、伤害与谎言的游戏中,以青春为代价,导致人生价值的倾斜与人格模式的乖张。尽管不能排除他们作品中也表现了军国主义统治时期压抑人的本性的时代荒谬,然而,我们仍认为,他们仅把饮食男女视为人之大欲是对人生价值的曲解。想要旷达,又摆脱不了苦恼的纠缠;想要解释周围的一切,而一切又使他们茫然。火热和冰冷,入世和出世,执著和超越交合出来的怪胎,被他们当成行为的规范,如此,他们便成了人生信仰领域中浅薄的梦游者。无赖派价值的负面之处不仅在于他们移情别恋,贪恋女色,对于情感的游戏态度和对于婚姻的摇摆不定,而且在于他们用极美的文字来描写他们的风流往事,并竭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个风流才子,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现代时尚青年男女,造成社会道德的偏差。
人类最大的弱点是战胜不了自己,更何况他们以把玩的态度审视人生,进而以把玩的态度对待艺术。把享乐主义作为人生的终极意义去信奉,这是基于对生活的肤浅理解而产生的一种人生目的上的愚昧。从根本上讲,这是一种寄生的生活方式,放荡的文化。无赖派小说中的人物以各种形式依附于被他们嘲弄的世界,拒绝承担任何社会责任。这是一种令人厌恶、有损尊严的生活,但对那些追逐特立独行的名声的不安定的灵魂来说,这也许是一种最易接受、最为实用的选择,但他们活得并不自在。尽管无赖派作家以比较温和的态度看待笔下的人物和人生,但这些人物让人感到一种不太温和的人生处境,也许正是这样,方能产生投合不少日本浪子脾胃的颓废的魅力。
无赖派塑造和刻画的人物,同俄罗斯文学中“多余的人”一样,其时间停滞,未来主义的时间狂躁感同后者并无本质区别。他们反映的都是一种世纪末的病态心理,在时间凝滞中无所作为地消磨时光,或在对未来的躁急期盼中,否定“现在”存在的意义。
无赖派对美的绝对追求出自人的本能冲动,他们要舒心纵欲,与社会意识的压抑之间永远存在着不可弥合的差距,形而下地试图通过欲望的满足来克服自身的精神虚无,以性的扩张来实现欲望对虚无的抵抗。由于无赖派对于旧的价值系统的拒绝,在表现性时弃除了伦理道德、情感升华和审美体验,而成为丧失灵魂的纯物质性的肉体活动,就如同托尔斯泰对英国20世纪初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的评价那样:“否定道德,赞美腐化。”无赖派作品中常有信奉玩世不恭人生哲学的唐璜式人物,他们没有灵魂,只有欲望;没有思想,只有需要;不懂痛苦,只知烦恼。这就是无赖派笔下所折射出来的“光芒”,更多地暴露了人性深处的另一面。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应忽视坂口安吾的论文,它也意蕴深长地阐述了无赖派经受的所处时代的社会风气、生活经历及创作道路的影响与制约。无赖派作家无疑具有强烈的艺术个性,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无论在构思或艺术表现上,无赖派都可作为战后初期这个特定时期出现的文学流派而存在,该派作品演绎的社会环境与心理的重大课题,将读者直接引入历史沧桑巨变带来的如谜如梦的混沌和沉重。书中种种不同的人生轨迹透露出历史转变时期的复杂性,从一个侧面折射出日本社会那个时代不同领域、不同阶层人们思想的岐异,是显露现代人虚无灵魂的悲剧。(www.xing528.com)
从话题选择到意旨取向,再到风格与语言的营造,无赖派都打上了鲜明的个性化的印记,都渗透着不随他人,不趋时尚,我行我素的精神。在艺术手法上,无赖派抛弃了酸腐的情感化叙事方式,极为透明而又恣肆地穿越荒诞生活的背景,不羞于在人前流露真性情。他们在整体的艺术表达和风格上,亦有明显的独辟蹊径之处,写小说没有繁复的线索,不太主张情感内容的选择,而过多追求个性化的话题构思和意旨取向,在别出心裁逸出常规的创作过程中,完成了自己的文本建构。他们率真练达,从细微的事物上观察世道人心,揭示战后初期社会的病态生活,较好地把握了人物的心理状态和性格特点,传递出积极尝试,革故鼎新的特点,最终具有了普遍的文体探索和艺术实践上的启示乃至借鉴意义,在技巧细腻上比其他一些作家明显高出一筹。但他们不论崇高与卑下,伟大与委琐,只要抒发其胸中积愫便万事大吉。这种纯客观的袒露和描摹,渐渐萎缩的道德尺度和愈来愈不确定的生活空间,是世纪末情绪的产物,道德价值观的沦丧,虽有历史的描摹,却缺少形而上的精神凝重。自然,我们也不应忽视他们重艺术开拓的精神,重视背景对创作客体的烘托作用,并把背景同人物的性格、经历等密切联系,靠性格描写来把握人物,而不是靠叙述来展开情节的小说技法。
无赖派文学的出现是一种文学现象,也是社会现象。其社会认知意义远远超过了本身的价值: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社会视角和一种最新的社会心态;他们塑造的人物,尽管消沉与颓唐,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轻如鸿毛,却也实在,充溢着情绪流,不一定深刻,但是真实,虽然粗糙,更显坦诚。这是一种令传统的沉闷心态难于接受的真实,有一种强烈的破坏与重建的现代欲望。无赖派这种心理素质适于浪漫主义创作。人们面对这种清醒的玩世者,不能不引起深长的联想和思索。这时,人们就会在他们玩世的皮相下,看到还是裹藏着一些接近于波德莱尔美学情感的沉甸甸的东西,它往往凝聚了社会的复杂和龌龊的层面。也就是说,只从市民社会和传统文化的承传方面去探究无赖派个性气质的生成,是无法体会到属于无赖派特有的心灵深处蕴蓄着的“双重遗弃”的感受的。被旧时代遗弃使他们在理智上接受战后新时代,被旧时代遗弃又使他们富于新旧更迭的哀歌色彩,满盈着悲剧美学意蕴。因此,与其说无赖派的成就是由于它的文学,倒不如说是由于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从表达由自身境遇所感受的生命体验着手,非常真实和坦诚地表现出对人生和战后社会的感觉和认识,表达出特定精神状态下的特异心态。无赖派本身的种种局限人让它的作家离开了创作的辉煌。作家对他们笔下的所有人物都充满了感情,甚至是激情,但唯独缺乏理性的判断和思考。这是他们小说最大的弱点,也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追求和特性,他们因视角的独特和方式的新颖而显得“另类”。于艺术的层面看,其认识价值不如其审美效应价值。
无赖派折射了战后日本知识分子向不同方向进发的历史,其本身也是时代大河一条支流。随着对西方文学思潮的探索,小说进入了创作的自由境地,文坛不再追随某种思潮,无赖派从自身的生活经历和艺术品性出发,以书写自己熟悉的、喜欢的作品崭露头角。因为不确定,所以美丽。无赖派在用写实的手法展示写实的主题,但却偏离了现代人的思想。弗洛伊德早就说过,艺术家往前走半步就是精神病患者。法囯后结构主义的先驱乔治·巴塔耶在《文学与恶》中指出,世俗观点的“恶人”反而受历来备受争议的八位作家[23]的青睐。他们沒有对“恶人”进行道德的谴责,而是放纵人物形形色色“恶”的行为。巴塔耶用审美的眼光看待这些“恶”的行为,提出了“纯洁的恶”的概念。[24]用这些话来概括无赖派似乎多少说到了关键。古往今来,即使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作家,也难说没有道德和行为上的瑕疵。人们可以容忍坦然面对缺陷的大师,并且会将之升华为真性情。无赖派引起了无数读者(特别是年轻女性)的共鸣,其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就在于:用词凄婉哀伤,与所表现的感情浑然一体,使感情得到充分的发展、强化,粗通文学的人都能读出其中的惊慌、漂浮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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