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作品中作家观察故事的角度,是叙事视角问题,它直接决定着文学讲故事的方式。视角与人称不是简单等同的一回事,三种视角与三种人称更不机械对应。这就是说,某视角的叙述内容可以运用不同的人称来灵活地达成。德国作家雷马克的长篇小说《西线无战事》描写一战中西线某战场短短几个月的生活,是以第一人称“我”展开全聚焦的,然而当写到结尾时,小说突然鬼使神差地在没有任何先兆的前提下换成了第三人称“他”:“他于一九一八年十月阵亡,那一天整个前线是如此平静和沉寂,所以军队指挥部的战报上仅仅写着这样一句话:西线无战事。”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转换,我们便无法完全避免惊讶感,而只能承认它仍然是全聚焦,并加强着全聚焦的叙述效果。总之,较之于表层的人称,视角居于叙述活动的深层。
具体说来,叙事视角主要包括三种:全聚焦(叙述者大于人物),内聚焦(叙述者等于人物),外聚焦(叙述者小于人物)。以下依次结合实例阐述。
先看全聚焦视角。这指全知全能的上帝式视角。它是绝大多数叙事作品采用的视角。其优点是气势宏伟,尤其擅长表现大格局。其缺点则是虚幻性与封闭性,因为没有人能够如同上帝般洞悉别人内心的世界,所以严格说来,这种视角在叙事伦理上是非人化的,我们对它的接受姿态在本质上是被动的。
再看内聚焦视角。这指叙述者与人物等同而产生的视角。在书信体、日记体小说与意识流小说中,我们不难感知到这一视角。其优点是容易深化体验的力度。其缺点则是容易受到叙述者身份、性别、地位与职业等的视角限制,而窄化叙述视野。二十世纪世界文坛上极少数以第二人称“你”贯穿全篇的长篇小说——法国新小说派代表作家布托尔的《变》,讲述“你”(即小说的男主人公)在从巴黎开往罗马的车上近二十个小时中的意识活动,便属于典型的内聚焦视角。
最后看外聚焦视角。这指叙述者了解的情况少于剧中人物、作为局外人与旁观者所具有的视角。以海明威的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为例。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物是一男一女,他们在车站里喝着啤酒聊着天等候着要四十分钟后才从巴塞罗那开来的火车,初读几乎全由对话组织而成的这个文本,我们搞不清他与她是什么关系以及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小说压根儿没有向我们交代清楚所有背景因素,跃入我们视线的只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表面上缺乏主题的对话,这显然是一个很大的空白。但空白只不过是叙述的面貌,实际现实中发生着、进展着的前后事件是连贯的,怎样来尽可能洞悉这块空白中的内容呢?海明威意在让我们不借助任何背景提示、纯粹透过两个人物之间的对话来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它们看上去像一群白象。”她说。(www.xing528.com)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头象。”男人把啤酒一饮而尽。
“你是不会见过。”
“我也许见到过的。”男人说。
“光凭你说我不会见过,并不说明什么问题。”
这对情侣产生了分歧与不快,试图避开谈论它却又总是难以避免地提及它。作家巧妙地运用口语的长处叙述对话。对话首先显示了其“所说的”,即语言指及的对象与信息。除此以外,对话也显示出“所做的”,即通过语言对另一方施行的语句外的力量。当男人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头象”,不仅是在告诉女人一件事,也包含了拒绝女人话题的意思,这种拒绝之意是叙事语言所做的,它虽未在语句中直接表述出来,却是被语句包含了的一个行为。这段对话中还显示了“所引发的”,即语言之外的影响。通过拒绝对方,男女都表示着自己的心烦,当女人说“你是不会见过”时,她克制而委婉地反击着男人的意图,男人马上回答道“我也许见到过的”,却又申明“光凭你说我不会见过,并不说明什么问题”,如此反复无常,并针锋相向,其实都不是在严格讨论问题或对话,而在向对方施加着语言之外的影响。这就是故事本身向我们显现出来的世界,在这个新的世界面前,作者海明威保持着与我们同样所知不多的局限性,都化身为故事中人而共同观看着故事的具体走向。这种看似神奇的叙述效果,体现出文学思想方式的一种重要意义,那就是事件与叙述的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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