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哈珀一生命运坎坷,郁郁而不得志。他的同时代人,著名诗人肯德尔曾经这样描述过他:“这是一个被毁掉了的高尚的人,一个仿佛被火烤灼过并销蚀了的人。他的面容,看上去像是经历了哀伤的熔炉的锤炼。”[1]
哈珀出身低微,父母都系流放犯,虽然哈珀出世时他们都已获释,但不光彩的家庭背景,像阴影一样笼罩着他的一生。哈珀并没有向命运低头,而是立志要让高声吟唱“我们国家的竖琴,首先落在我的手里”,决心成为第一个澳大利亚诗人。但他所生活的时代,实在是一个缺乏诗意的时代。荒凉辽阔的土地上,为生存而忙碌的芸芸众生,大都是服苦役的流放犯,这些人脚上带着镣铐,身上留着鞭痕,生活中难以忍受的单调常常靠朗姆酒、争吵和斗殴来调剂。生活是灰色的,没有显露出任何光泽。圣诞节不在白雪皑皑的隆冬,却在灼人肌肤的炎夏;树木不落叶却落皮;动物不用四只脚走路,却靠两只脚蹦跳;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桉树和野草,百里之外也全然一个模样,而花朵居然大都没有香味。在初到澳洲的英国人看来,这里的景物与气候,除了奇特之外,似乎并不具有传统英诗中所吟唱不已的物候之美。
年青的哈珀却以其诗人独有的敏感和深情,吟唱了一首又一首带有浓厚澳洲气息的诗歌。他仿效华兹华斯,搭起帐篷在风景秀丽的蓝山附近牧羊,仔细观察大自然,领略了“大自然的风貌、声调和奥秘”。同时,他又从英国传统文学中吸取养料,贪婪地阅读着弥尔顿、德莱顿、雪莱、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等人的诗篇,并作了详细笔记,写了大量的读后感。哈珀敏锐的目光透过平凡、单调的表面,抓住了生活中的内在美,以巨大的创造力写下了反映澳洲风物的著名诗篇。1845年,他出版了诗集《思想:一组十四行诗》(Thoughts: A Series of Sonnets,1845)。1853年他的第二个诗集《丛林强盗——五幕剧——和其他诗》(The Bushranger — A Play in Five Acts — and Other Poems,1853)问世。后来他又完成了另外两个诗集《一位诗人之家》(A Poet's Home,1862)和《梦幻之塔》(The Tower of theDream,1865)。可是,尽管偶尔有人为他的诗作喝彩,如诗人与批评家丹尼尔·丹尼赫(Daniel Deniehy)赞扬他的诗为“澳大利亚天才的首批产品”,但终究由于出身微贱,政治态度激进,他的诗歌在生前始终未能得到社会的承认。
哈珀的生活艰辛,为了糊口,不得不辗转各地,尝试着多种工作。他曾去悉尼当过信件分拣工,1850年后一度做过教师,不久又转而务农。1859年,在朋友的帮助下,哈珀曾任淘金地区的地方长官,后因人员缩减被裁,晚年复又转向耕耘,直至1868年故世。
哈珀的诗虽然颇受华兹华斯的影响,但他只是华兹华斯的追随者,而不是亦步亦趋的拙劣模仿者,他是一个有独特见地的诗人。他承认自己从华兹华斯那里得到了启迪:
啊,华兹华斯,在这个世界上,
你对一度不受珍重之物的热爱,
多么地,多么地丰富了我的心灵呀!
从诗人对自然的依恋,以及他的诗作在韵律与词汇的运用上,都可以看出哈珀师承这位前辈的用心。但他从不以高雅的隐士自诩,而是自称为“山林粗汉——一个挥大斧的人”。他的诗并不纤巧细腻,而是用他自己的话说,“自由、大胆、开放,甚至不惜失之粗野”[2],散发着澳洲土地所特有的清香。正是由于哈珀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独创精神,所以他在风景诗写作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就,成为第一个把澳大利亚的景物准确地反映到诗中的人。《澳洲森林中一个仲夏的晌午》(“A Midsummer Noon in the Australian Forest”)、《四坟河》("The Creek of the Four Graves”)、《一篮太阳果》(“A Basket of Sun-Fruit”)、《丛林火灾》(“The Bush Fire”)等便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几首。
哈珀风景诗的特点,首先在于其状物写景之生动、确切和逼真:
空气中没有一丝儿声息,
处处万籁俱寂,
平原,树林,
笼罩着无边的寂静。
鸟儿和昆虫都已躲藏,
在阴凉的树荫酣睡的地方。
甚至连忙碌的蚂蚁,也在颗粒稀松的土墩上歇息。
此刻还有那知了,
静贴着树皮,没有一声鸣叫。
在山丘和平地,
笼罩着无边的沉寂。
(《澳洲森林中一个仲夏的晌午》)
这里通过对鸟儿、昆虫、蚂蚁和知了的真实贴切的描写,充分表现了仲夏晌午的炎热与寂静。诗人的眼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小的昆虫们的动态,写它们平时虽然忙碌吵闹,此刻却悄然无声,累得不得不躺倒休息,从而显示出丛林深处近乎窒息的沉寂,而这种沉寂又反过来烘托出盛夏中午的闷热。寥寥几行诗,刻画出了澳大利亚夏季森林的特点。值得注意的是,澳大利亚风景诗的历史发展的总倾向,虽是从早期的全景式描写,逐渐发展到把笔力倾注在细小的昆虫、植物上,甚至赋予一石一鸟以神秘的意义,但在哈珀的诗里,却是巨大的画面与细小的景物兼而有之,这也是他诗歌的独到之处。(www.xing528.com)
其次,后来的作家在描写澳洲风景时,总是强调它的单调和丑陋,除了桉树还是桉树,除了丛林还是丛林,给人一种压抑感。而哈珀则不然,他努力描述这片充满阳光的土地之生动多姿,特别是表现了自然界那种神秘莫测的变幻,他笔下的澳洲原野色彩斑斓,富有活力,充满了诗情画意,《四坟河》中的描述就是一例:
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一片景色,
每时每刻在变得荒芜,也变得美丽,
因为当夕阳西沉的时刻,
被树木像羊毛似地覆盖着的山峦叠嶂,
微风轻拂着它们粗糙巨大的脊梁,
斜阳中,飘动的树叶所汇成的宽阔倾斜的大海,
轻轻耳语着向下涌来,
眼花缭乱地舞着,颤动着,
仿佛树木兴奋得连根子都激动了起来。
而当太阳完全消失在那些山峦后面时,
呵,什么样的词汇,什么样的色彩,
才能描绘出西边粗犷的辉煌景色!
哈珀着意刻画大自然的美丽,这与他热爱生活,并善于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的洞察力有着密切的关系,他诗中所展示的壮阔动人的澳洲风景画,正是他对生活深切感受的结晶。
哈珀风景诗的第三个特点是,他的景物描写中往往伴有人物形象,如《四坟河》、《山中暴雨》(“A Storm in the Mountains”)、《猎获袋鼠》(“The Kangaroo Hunt”)等。在哈珀看来,人是大自然的有机部分,两者是融为一体的。但在澳洲荒凉广袤的自然环境中,人的力量显得格外渺小,所以在他所描绘的画面上,人的形象十分矮小,这就从一个角度反映了人与大自然搏斗的艰难,当然也不无“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寓意。
哈珀还是一位哲理诗人,某些诗篇包含着浓缩了的真情实感,伴随着哲理的光辉,其中无韵长诗《世界与灵魂》(“The World and the Soul”)对灵魂及其在自然中的地位作了大胆想象。诗歌反映了人的进化,以及艺术、诗歌、宗教、道德的发展,歌颂了灵魂必将不可抗拒地趋向完美,相信灵魂的进化和知识的力量终将使人得到启蒙。这一主题尽管在后来的诗人布伦南(Christopher Brennan,1870—1932)和赖特(Judith Wright, 1915—2000)的诗中得到了更充分更完善的处理,但哈珀毕竟起了开拓者的作用。
哈珀在政治上是位激进主义者,在悉尼工作期间卷入了涉及整个澳大利亚的一些重大政治斗争的漩涡,以犀利的政治讽刺诗投入战斗。这些诗的内容包括支持温特沃思关于成立自治政府的运动,主张立即停止向澳大利亚输送流放犯,反对当时风行的“占地政策”,以及对抨击他诗作风格的答复。在某些诗中,哈珀还竭力歌颂自由和民主,对澳洲的未来提出了乌托邦式的幻想:
瞧,这是埋葬你父亲的土地!
这是自由的摇篮:思考吧,然后作出抉择……
他把澳大利亚描绘成既是收容流放犯的土地,又是充满希望的摇篮,不但体现了他的民主主义思想,而且也概括了他诗歌的两大主题:一是关于欧洲人流落他乡,面临着改变生活习惯、适应环境的困难;二是渴望自由平等的乌托邦式的幻想。哈珀火一般的理想主义,跟雪莱诗歌对他的影响、他个人的不幸身世与遭际,以及那个压抑的时代都是有着密切联系的。他的这种理想主义呼喊无疑成了后来19世纪90年代民族主义运动的先声。
到了晚年,哈珀意识到自己一生孜孜以求的理想不可能实现,他的诗人的地位不可能被社会所承认,因而开始感到颓丧和失望,他的诗也失去了以往的明晰、果断和力量,变得软弱迷惘和自哀自怜,甚至不乏感情冲动的咒骂:
别人拥有毛茸茸的羊群,囤积闪闪发光的金子,
而我除了那些诗篇却一无所有,
我不过是一位漂泊者,而那根源一向是
对诗歌那该死的不可抑制的爱。
哈珀在澳大利亚文学史上的地位在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受到贬抑,直到1960年诗人朱迪思·赖特对哈珀的手稿进行了详细研究并作出正确的评价后,人们对这位澳大利亚诗歌领域的开拓者才有了正确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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