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规则、文化演化与社会学习

市场、文化演化和社会学习^[18]

哈耶克关于物种学习和个体学习的认识论的思考是为他关于知识问题的社会维度——他的主要课题——的讨论做准备的。这些准备性的思想所引起的问题关系到知识在社会中积累和使用的过程的本质。而哈耶克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又是演化论的，也就是把社会学习作为演化过程来诠释。正如哈耶克所指出的那样，人们可以区分“社会”知识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方面就是分散在社会里同时代的个体知识的交流;第二方面就是知识长时间地积累和增长。^[19]用哈耶克的话来说，第一方面与社会的个体成员的分散的知识和不同的技能、变化的习惯和机遇有关，这些都有助于使个体为了适应环境状况的不断变化而进行行为上的调整;^[20]第二方面与知识和经验的发展和世代相传的传播方式有关。这里我们尤其感兴趣的是第二方面。

众所周知，哈耶克的自发市场秩序理论特别强调市场使用分散知识的能力。我在这里所关注的是与其相关但又不同的那一方面，也就是哈耶克强调把市场的动态特性看做是一个“探索的过程”(a process of exploration)(1978:188)，一个演化的过程和一个解决问题的知识的累积增长的过程。市场可以被看做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开放的试错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对各种类型问题(无论是烤面包还是组织大公司)的大量潜在的可供选择的解决方法不断地被试验和通过市场参与者的选择被挑选。它可以被看做是新的试验性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断地被探索出来以及问题本身也经历变化的过程，因为对旧问题的解决也会制造出新问题。哈耶克(1948:101)这样写道:

这样看来，社会的经济问题的解决方法常常是一个探索未知世界的航行，它试着去发现比现在所使用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更好的方法。只要还有经济问题需要解决，这个航行就将一直进行下去，因为所有的经济问题都是由不可预见的变化所创造的，对这些变化需要适应^[21]。

哈耶克的把市场视为“发现程序”(1978:178ff)的思想暗含了市场作为学习过程的角色:因为我们不能提前知道对我们的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事实上，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在未来会遇到什么问题，因此我们就不得不依靠这样一个过程去探索可供选择的潜在解决方法(旧问题和新问题)，这就是哈耶克的基本思想。市场的主要特征是允许和鼓励大量的独立的试验和试探性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并且选择出那些比较成功——由市场参与者来判断的“比较成功”——的解决方法。正是因为试验性的探索和竞争性的选择的相互作用，市场才能够导致解决问题的知识的累积性增长。(www.xing528.com)

把市场竞争作为发现过程的思想仅仅是哈耶克的集体学习的演化过程思想的一部分，这个集体学习是发生在社会层面上的知识的累积增长。这个思想的另一部分是他的文化演化思想，它是一种对于规则和制度的竞争性选择过程，这个过程决定了社会互动在什么样的框架里发生。这两种学习过程并不是严格地分开的，因为任何经过试验并从市场里选择出来的解决问题的手段都包含了规则，比如公司之间组织合作的规则。哈耶克确实把这两种思想看做是“文明过程”的整合的部分，理解为在社会层面上的一个关于知识增长的更有包容性的演化过程。^[22]他把规则看做是工具，这非常明显地说明他是想强调他把规则和制度看成是人类解决问题的工具的一个连续体，这些工具从生产普通产品的技术延展到一个社会的社会、经济、政治秩序所依据的制度基础^[23]。

哈耶克的文化演化理论的核心是:构成了我们继承下来的文明(Hayek 1960:62)的多种制度、习惯、工具和做事方法已经经历了漫长时间的考验(Hayek 1967:111)，因此它们承载着世世代代的经验。哈耶克认为，它们是“过去长时间试验的产物”(Hayek 1978:136)，承载了比任何个人头脑所能获取的都要多得多的试错(Hayek 1967:88)。^[24]这些累积的经验具体化地体现在我们对每天的安排、吃、穿、整理房子、说话、写字和使用数不尽的文明器具的方式上(1960:34)。

这个文化传播过程的一个核心是语言的学习。语言不仅仅是具体知识从一代传向另一代的重要媒介。在学习语言的这个过程中“隐含地学习的现象”也十分重要(Hayek 1967:87)。^[25]哈耶克认为，通过学习语言，“我们学会了以一定的方式进行分类，这种分类不需要获得那些使得这种无数代人得以演化出这套分类系统的实际经验”(1952a:150)，而且，“我们获得了世界的一个特定的图画，即一个我们今后可以在里面行动却不会意识到它的框架……我们学习语言，不仅要根据语言规则来行动，而且还要根据对这些世界进行解释以及告诉我们如何合适地行动的许多其他规则来行动，这些规则将会指引着我们，尽管我们从来没有明确地将它们表达出来”(1967: 86f)。^[26]

用哈耶克的话来说，语言里的经验和知识的储存是范围更广的文明过程的一个典范，是对“工具和行为方式的经验的累积性体现”(1960:33)。正如哈耶克所表明的那样，如果我们将知识理解为包含所有人类对环境的适应过程，这一过程中过去的经验也包括其中(1960:26)，我们就可以将文明增长和知识增长等同看待。除我们的具体知识之外，这个意义上的知识还包含我们的习惯、技能、情感态度、工具和制度——所有的对过去的经验的适应过程，这些适应通过我们有选择性的摒弃不太合适的行为而不断成长(同上)。^[27]这个综合意义上的知识传播和累积过程可以被看成是社会或者集体学习的过程，但它不意味着将其归于某个假想的集体头脑，这里它的意思是，重要的不是我们作为个人变得更加有知识了，而是我们作为有社会组织的群体变得更有知识。当然，毫无疑问，个人是唯一的学习主体，但是知识累积和储存所发生的单位是社会或文化群体，在这些群体里，个人所拥有的知识碎片被很好地整合了。^[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