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同乡奋起抗争：宁波帮百年风云录

第七章　人众势雄　四明公所两次血案　背信弃义　宁波同乡奋起抗争

（一）为“联乡谊而安旅榇”成立四明公所

早在1840年鸦片战争之前，宁波人旅沪人数已达数十万人，他们所到之处必集合同乡组织帮会性质的团体，以谋互助发展，如四明会馆、定海会馆、镇海会馆、象山会馆、奉化会馆等。这些同乡组织均以“增进同乡福利”为己任开展各种活动。

四明公所是清嘉庆二年（1797）由旅沪宁波人组办起来的同乡组织，其宗旨为“联乡谊而安旅榇”，对外是维护同乡的权益，对内是从事丧葬公祭以及疗病济困、调解纠纷等事务。该公所发起人为旅沪宁波商人钱随、费元圭、王忠烈等，他们以旅沪乡人“日输一钱”为开设公所经费的来源，同时发动同乡著名士绅捐资。次年，在上海北门外买地30多亩建成寄柩殡舍。1803年建成正殿，大殿门上立“四明公所”匾额。“四明”为宁波之别称，四明公所从此成为宁波人在沪之公益性的联谊组织。公所对成员入会无严格限定，只设立董事会为办事的最高机构。

创建于1797年的上海四明公所

道光十一年（1831），董事会发起募捐，重新修缮公所殡舍，至1836年竣工，并设立赊材局这一福利机构，规定凡宁藉贫苦百姓可先领棺木，随后量力交费，不索偿，不取利。从此四明公所名声大震，入会者无数。至1843年上海开埠以后宁波人在各式行业中人数骤增，有许多同业团体加入四明公所，如同善会（渔业）、崇德会（海味）、济安会（酒业）、敦仁堂（猪业）、永兴会（南货）等。另外还有劳工团体，如四明长生会、水手均安会等；新式行业团体，如钱业公会、五金公会等。在成员成分上，据统计以商绅和工人为主，前者占40%左右，后者占30%左右。可见四明公所董事会成员以工商界代表人物为主。如道光以后董事会主要由镇海方家把持；此外，李世亭家族、严信厚家族、朱葆三家族在董事会占重要地位。其中董事会有不少成员在清廷有各种官衔，由这种特殊背景组成的董事会在社会上更增添了影响力和号召力。

（二）第一次四明公所事件

四明公所自嘉庆年间成立后，一直向清廷地方官署缴纳常赋。1843年，公所董事通过定海人上海知县蓝慰雯的关系，将四明公所之地编入“官图”，免除税课，从此公所经费更为充裕。

鸦片战争后上海开埠，法租界公董局对四明公所不纳税课有损其利益而耿耿于怀。1873年，法租界当局商议，以四明公所殡舍有碍卫生为由，拟在义冢上开筑宁波路和西贡路，并准备次年强行动工筑路。在致四明公所董事会函中说，宁波人敬奉祖先的观念本局表示尊重，但四明公所既已划入法租界内，法人不能放弃欧洲人讲卫生的习惯，那些坟墓必须迁走以修筑马路。

早在1862年，法租界当局曾两次准备买下四明公所土地，平去坟冢后辟为马路，因四明公所据理力争，法国人只好暂停，但他们没有死心。这一次决定要动真格。

四明公所董事会接到法租界的这一公函后，在严信厚、方继善主持下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再次致函反对，提出“建殡舍，置义冢，归旅榇”为公所一贯宗旨，希望法租界当局改变筑路路线，并愿意分担改变路线所需要的费用。同时吁请上海道及法国驻沪领事出面调停。但法租界当局却一意孤行，坚持闯进公所，拆毁建筑，挖掘坟地。四明公所董事又紧急召开会议讨论此事。这时大批市民，特别是旅沪宁波同乡，聚集到四明公所周围，进行声援，并向法租界路政管理所工程师佩斯布瓦提出抗议。

1878年法租界公董局被迫放弃拆除四明公所的议决案

佩斯布瓦出身法国贵族，一贯歧视华人，他置上海市民的抗议于不顾，恼羞成怒，竟然向人群开枪，当场打死1人。愤怒的市民随即包围了法租界公董局，公董局招来租界巡警和法国水兵前来镇压，又有6名市民被枪杀，20多人受伤。这就是第一次四明公所血案。

血案发生后，引起旅沪宁波人和上海民众的强烈愤怒，一致要求法租界公董局惩办凶手，赔偿损失。双方经过多次交涉，直至光绪四年（1878）8月15日，才由上海道台褚兰生和法国驻沪总领事李梅订立《四明公所协议单》，协议规定:

一、法租界承认四明公所地产为公所产业，保证以后不以任何方式闯入或破坏其产业。

二、中国政府一次性补偿37000银两作为冲突中受损失的法国、意大利和奥地利侨民的补偿。

三、法国驻沪总领事自愿从上述补偿款提出7000银两作为冲突中死难中国人的抚恤金。

法租界终于放弃筑路计划，保持了四明公所的坟地，公所董事严信厚等将事件经过以及中法协议刻在碑上，立在四明公所内。但法国殖民统治者一直不甘心，总想借口占据四明公所，20年后终于再次爆发四明公所第二次血案。

（三）第二次四明公所事件

1898年5月，法租界当局背弃前约，以修造学校、建造医院为由欲强行征收四明公所地产。7月15日，法国驻沪总领事向上海道发出最后通牒，限令四明公所交出产权。

四明公所董事会当即召集扩大会议，出席会议的有严信厚、朱葆三、叶澄衷、沈仲礼等，另有绅商和工人代表虞洽卿和沈洪赉列席会议。严信厚介绍了法国驻沪总领事白藻泰照会上海道台的情况，说上海道台已明确答复法国人的通牒尽是无稽之谈，不予理睬，公所应立即采取行动，并派人与他们交涉。会议讨论结果，认为严信厚、叶澄衷、朱葆三等会董均已年迈，决定由热心公益、富有正义感的虞洽卿和沈洪赉两名代表来办这件大事。

虞洽卿时任鲁麟洋行买办，又为著名的房地产商，两年前花钱捐了花翎二品顶戴江苏试用道，在上海商界崭露头角。沈洪赉，慈溪人，早年到上海学烹西餐，后从事洗衣业，组织长生会，并在海员、纱厂等行业的工人中颇有声望，为当时的工人运动领袖。虞洽卿、沈洪赉两人接受公所董事会的任务后立即商定书面意见书并将20年前的《四明公所协议单》带往法国驻沪总领事馆，白藻泰在应付了两位代表后即调集法舰水兵在次日清晨出动，准备去四明公所拆毁围墙、坟地，强占公所。(www.xing528.com)

沈洪赉作为工人领袖早已得知这一消息，率领千余名宁波籍劳工在四明公所周围戒备。次日清晨果然有100多名法国水兵荷枪实弹来到公所的全部交通要道实行戒严。于是，水兵和工人双方对峙。不久，白藻泰来到现场，一面指挥水兵去拆除四明公所围墙，一面招来一批法租界巡捕冲进四明公所把工人拼命往外驱赶。沈洪赉感到工人们手无寸铁，好汉不吃眼前亏，正欲寻找虞洽卿商量如何与对方谈判时，突然听到一阵枪声，法国水兵向人群开枪，2名洗衣工人当场死亡，10余人受伤。沈洪赉立即下令撤退，安顿好死伤人员后去找虞洽卿和严信厚。

在严信厚寓所召开的四明公所董事紧急会议上，众董事们一致提议，除了要向法国驻沪总领事馆提出严正交涉外，并电致清政府照会法国公使，进行交涉。但法国人毫无让步的表示，反而敦促水兵们连夜刨挖四明公所内的坟茔。

7月16日，旅沪宁波同乡在四明公所董事会的号召下纷纷来到现场，阻止法国人的强盗行径。法国水兵和巡捕居然向手无寸铁的人群开枪，当场打死17人，伤者数十人。

旅沪宁波同乡人士愤怒了。他们通过四明公所董事会发出号召，各业宁波人一致举行罢工罢市并举行游行以示抗议。上海广大市民群众也群起声援，形成了中国近代第一次声势浩大的罢市局面。当天下午即有不少商店拒售食物给法国人，四明公所周边和法租界不少街道店铺关门歇业，《字林西报》载:“南市里咸瓜街自施相么弄迤北，外咸瓜街自如意弄口，里马路大码迤北，直达十六铺桥、陆家石桥，一律闭门罢市。”同时，旅沪粤民也在法租界集合各界人士结队游行，以示声援。英国《字林西报》又报道:“本埠商界顿时大乱特乱。”美国总领事古德惊呼:“上海约有三分之二的商店关门，全部中国钱庄停止营业，贸易陷于停顿，驰沪各航轮无法装卸货物，没有一家洗衣作坊开张营业，马路上只有为数极少的东洋车和马车。”英国领事也承认:罢市“对于上海贸易已产生极其严重之影响”。

上海租界的英、美、德、意等国人士纷纷指责法国人，让他们放弃四明公所。但法国人依然不予理睬。

沈洪赉向四明公所董事们报告，由于罢市，千余名劳工正面临着断粮断炊的困境，提出动用四明公所的公积金。但当时公所积蓄有限，虞洽卿建议将存放的200口棺材卖掉以解燃眉之急。另外，由虞洽卿领头率宁波帮工商界人士捐款，使工人们能继续与法国人抗争。沈洪赉率领洗衣工及其家属采用游击方式，不时向法国人扔石块，砸砖头，打碎路灯，堵塞法国人住宅的水道阴沟，法租界一时垃圾遍地，夜晚漆黑一片。

7月18日，上海道台蔡钧为平息事端，要求四明公所下令开业，但遭董事会的拒绝，他们表示:等到藩司聂缉椝到达后与法国人会晤，再视事态的发展而定。20日，聂缉椝召集董事们议事，要求尽早开市。后经过中国政府与法国政府交涉，在21日由四明公所向全市发出数千张传单，罢市宣告结束。中法双方达成四项协议；

一、由上海道台划出周泾（今西藏南路）以西、打铁浜以东的地产作为法租界的新界。

二、维持四明公所土地权，法租界再次重申保证永不侵犯四明公所。

三、四明公所坟地不得掩埋新尸或停柩，旧坟陆续起运回籍。

四、四明公所土地上可以开筑交通所需要的道路。

从这四项协议中可以看出，四明公所终于得以保住，但由于清政府的软弱无能，法租界实现了扩张的目的，四明公所的权益受到了一定的损害。

（四）抗争中涌起的虞洽卿和沈洪赉

在这次四明公所流血抗争中，表现了在沪宁波帮以及上海民众反抗殖民主义者强盗行径的正义精神和英勇气概。这次事件也是“甬商众志独成城”的体现，宁波帮在上海以至全国产生了巨大的政治影响，在近代中国人民向列强进行经济斗争和政治斗争史上谱写了光辉的一页。

在这次四明公所事件中，以虞洽卿和沈洪赉为首的董事会在斗争中发挥了组织动员的领导作用。虞洽卿在严信厚、叶澄衷等人褒扬他的功绩时，认为这一事件的胜利是“民气压到洋气”，表现了可贵的民族气节。作为上海工商界的后起之秀，当四明公所被占，严信厚等老一辈董事表示畏难而萌生退意时，虞洽卿则态度坚决，“认为事犹可为，不稍畏惧”，与沈洪赉一起主张号召商界人士罢工罢市，并对沈洪赉说:“只需工商两界做我后盾，不怕法国人横蛮到底。”虞洽卿斡旋于英美领事和洋商之间，以洋行买办的身份对他们讲述利害、施加压力，表现了他善于对待各方人事的才干。

反抗侵略的四明公所长生会主执人沈洪赉

沈洪赉是这场四明公所事件中另一位杰出的组织者和领导者。7 月17日，在各行业领袖会议上，他首先表示要率领长生会以洗衣工为主的数万人罢工抗法。在他的号召和影响下，宁波籍各行业的数十家团体停工停业，造成全市大罢工大罢市的局面。美国总领事唯恐事态扩大，要他下令复工，沈洪赉严辞回绝。7月20日聂缉椝召集严信厚、叶澄衷等商议公所劝各业开市时，沈洪赉作为工人代表当堂抚颈，表示“吾头可断，吾公所地不可让”。在座诸人闻之无不动容。后人对他给予高度评价:“公所之得以保全，长生会之力居多”，“而挺身犯难之抗者，则工界沈洪赉其人也。沈君亦以是名闻天下，称为义士”。

1902年，时任四明公所经理的沈洪赉针对以往四明公所“用人十分糊涂，卖材无具数，买木头无根数，木行往来，则有付银子并无进货之数”，提出规定“凡出入账目，条分缕析”。1905年，沈洪赉又建议由各同业小团体推举代表轮流任司月，每月稽核前月账册，年终汇总，刊册征信，向同乡公布经费情况。经过沈洪赉的大力整顿，公所事务大为改观。

沈洪赉还对四明公所组织结构进行改造更新。他于1911年创办四明公所公义联合会作为董事会的辅佐机构。公义联合会由会员选出9位董事，从中推举1人为会长。沈洪赉被推举为首届会长。

沈洪赉去世后，四明公所专为他立一石碑以志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