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波烈士：北仑革命烈士谱

激流忠魂——记汪波烈士

余通化整理

1941年1月6日凌晨。

阴霾笼罩的皖南崇岭，出奇的寒冷，却又显得出奇的平静。往日呼啸凛冽的山风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奔腾咆哮的青弋江也一反常态把它的暴怒藏匿江底变成一股股潜流。

一只阴谋的口袋悄悄地张开：国民党军八万之众，埋伏于崇山两侧，等待着奔赴皖北抗日前线的新四军的到来。

二十七岁的新四军三团司令部侦察参谋汪波与以往一样，走在行军队伍的前列。突然，枪声像爆竹般的炸响。凭着侦察员特有的敏感，汪波立刻意识到中了敌人大兵团的埋伏。他当即果断地率队抢占附近的一个制高点，以应付这突发的事变。

事态很快被证实了，军部来电，国民党背信弃义，向我突然袭击，妄图歼我新四军军部直属部队九千余人于行军途中。军部命令，三团强攻星潭，为部队突围撕开缺口。

1月8日晚。

三团的一个营经过浴血奋战，终于攻进了星潭。然而，敌人的后续部队潮水般地向星潭合围，刚刚撕开的缺口又被严严实实地堵上了。

要从星潭突围已不可能，军部迅速改变方案，让攻占星潭的那个营撤回。然而，与该营的通讯联络已经中断，唯一可行的就是派人去。派谁去呢？敌人的碉堡群密如繁星，各条通道全被封锁。没有出众的机警与敏捷，没有超群的大智大勇，显然不能完成这一特殊的任务。三团领导经过周密的考虑，选中了汪波。

展现在三团领导们脑海中的是这样的一个汪波：经常化装深入敌伪据点，侦察敌情，获取一个又一个有价值的情报；经常接触群众，随时随地做群众工作，使横山一带的群众抗日组织很快建立起来……尤其是横山之战时汪波突出的表现，更使三团的领导们坚定了派他出征的决心。

那是两年之前，即1939年1月，敌伪在秣陵关开会，密谋分六路围剿我在横山地区开展游击战的新四军三团。我三团以部分兵力与敌争夺山羊祠左侧高山，以部分兵力迂回到小丹阳方向敌之侧后。汪波与一连一排的江排长率一个班，坚守横山阵地，吸引住敌人，以便主力部队侧击敌人。敌人在密集火力的掩护下，向横山阵地发起多次冲锋均被打退，恼怒至极，施放烟幕弹。滚滚浓烟呛得战士们睁不开眼，而在烟幕掩护下的日军却潮水般地涌上来。在这关键时刻，汪波毅然站起，把密集的手榴弹掷向敌群。战士们纷纷效仿，一束束密集手榴弹在敌群中开花。敌人纷纷倒下，遗尸遍野，又一次的进攻被打退了。趁敌人溃退的间隙，汪波和江排长用刚刚学会的几句日语向敌人阵地高喊：“日军士兵们，你们的后路已被切断，不要再为日本军阀、财阀卖命了！快投降吧！”“你们应该觉醒，反对侵略战争，争取早日回国与亲人团聚，不要做异乡鬼！”这一阵喊，敌人枪声果然稀疏不少。过了一会，又有十余敌人，在一手持太阳旗的小队长的督令下企图偷袭，汪波及时发现，一阵手榴弹，又把敌人炸溃。敌人终于溃退，可仍以炮火作掩护，炮弹在汪波他们阵地乱飞乱窜。这时，黄火星团长立即下令号兵吹起冲锋号，全线出击，把敌人撵得丢盔弃甲，狼奔鼠蹿。黄团长又下令回师陶吴镇。陶吴伪维持会还以为“皇军”“扫荡”胜利凯旋，纠集伪人员列队迎接，全部被擒。

横山之战，汪波沉着勇敢，奋不顾身，尤其向日军喊话这一行动，大智大勇，瓦解了日军士气，成为全军模范典型。也是从这次战斗后，汪波由见习参谋任命为正式侦察参谋。派这么一位智能双全的同志去完成联络部队的重任，三团的领导们觉得是最合适不过的。

汪波毅然接受了这个任务。他深知此行责任的重大：不但一个营战士的生命攥在他的手里，而且关系到全军的突围。

在蒙蒙夜色的掩护下，汪波只身出发了。条条路口都有敌人的哨岗，座座山头都有敌人的流哨。时稀时密的枪声此起彼伏，流弹不时飞过夜空。汪波以侦察人员特有的敏捷与机灵，终于通过敌人的层层封锁圈，抵达该营阵地，传达了军部的命令，将那个营安全撤回。

激烈残酷的战斗持续了七个昼夜。

1月30日。夜晚。

突围的决战打响。我军分两路突围。汪波所在的左路，由周桂生司令员和黄火星团长率领八百多人先打响，以吸引敌人火力，让右路顺利突围。果然，当我右路兵马徒涉青弋江时，敌人集中火力朝我夹击。这时，我右路五、六百人突然发起攻击，出其不意，一举突破敌人的防线，几乎全部渡过长江，抵达皖北无为。而左路却遭到敌人的疯狂阻击，陷入绝境。

周桂生司令员和黄火星团长组织了几次强渡。敌人的枪弹雨点般的密集，在青弋江面激起股股水柱。许多同志倒在江中，被无情的江流席卷而去。汪波左冲右突，枪筒都打红了。眼看着战友一批批的倒下，他心如刀绞。(www.xing528.com)

他出生在北仑区戚家山街道港口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父亲早年亡故，家有老母、姐姐和两个妹妹，生活极为困难。勉强读完小学后，他经亲友介绍到上海一家木行当学徒。因忠厚老实，工作勤劳，人又聪颖，后升为账房。微薄的工资，除了自身开支外，还要供作在乡的全家生活费用。他常常仰天暗问，为什么富的这么富，穷的这么穷？这世道为何这般不公？！

抗日的怒潮席卷全国，上海尤甚。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结识了上海的进步人士，并进入救国会主办的蚁社。从此，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进步书籍，眼界骤开，心胸骤广。工人是怎样受压迫的？怎样才能获得解放？什么是列宁主义？中国历史上的革命运动为什么会失败？……马列主义的革命理论，使他的思想境界逐渐升华，尽管尚处在茫茫长夜，他却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七七事变”，抗日战争爆发，他失业回到家乡。在中国共产党“团结抗日”旗帜的鼓舞下，抗日救国运动风起云涌，方兴未艾。小港镇（即今戚家山街道）的进步青年，每天自发地汇集到镇上的阅报室，“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往往一发而不可收。中国的出路在哪里？中国的希望在何处？国难当头，青年人该怎么办？……为唤起民众，救民族于水火，他和好友李祖平等十多个男女青年，筹组了“镇海县小港镇抗日救亡宣传队”。宣传队得到当地爱国人士唐爱陆、李善祥老先生的支持，队员都是义务参加救亡活动，没有一分钱的工资和补贴。他是宣传队的骨干和领导，尤其是在好友李祖平到大后方升学并参加党的秘密活动之后。他不顾寒冬腊月衣衫单薄，也顾不上家里上餐不接下餐，和其他队员一起，活跃在方圆几十里的山村、水乡。江南道头、青峙、黄梅堰、鄞县东乡陶公山……都留下他们深深的足迹。贴壁报，刷标语，演唱抗日歌曲，演出活报剧、街头演讲……使多少民众奋起！宣传队很快增加到二十余人。他欣喜，他自慰，他也从中汲取了无穷的力量。

七•一七戚家山抗日纪念碑

1938年初，报上一则“浙江省战时青年训练团”的招生广告使他兴奋不已。他在宣传队里激昂地鼓动，“现在日本鬼子已经占领了杭州，镇海、宁波也眼看要沦陷，我们应该学些军事，组织群众，武装反抗日本侵略者。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我们不妨去试试。”有人劝他：“我们可以去，你汪波走了家里生活怎么办？”他说：“国亡了，家也保不住了。我姐姐做点事，还可以勉强糊口。”决心定了，什么力量也拦不住他。他的朋友乐群、幼兰凑了点钱，给他的姐姐摆个小摊做本钱。他和他的几个好友瞒着家人，毅然踏上了征途。临行时，爱国老人李善祥送他们每人一只封了口的信封，说在困难时打开。但一出小港镇，有人就把它打开了，里面竟是十元钱。一只只全打开，全是十元钱！他激动地捧着信封，泪花闪闪。这哪是十元钱？这是老人的心！有这么好的民众，何愁抗战不胜！他迈开坚实的步子，奔向抗日洪流。

滚滚洪流，难免泥沙俱下。设在丽水碧湖镇的青年训练团名称虽然堂皇，但承办这个团的几个主要人物却各怀心思。团长黄绍竑，是当时浙江省主席，日军侵占浙江，杭州沦陷，黄绍竑是为收容学生和社会青年，扩大自己的政治势力而办这个团的；而省教育厅长许绍棣则想利用青训团增植CC势力，因他是国民党的CC派。

中国共产党是中国革命的中流砥柱。当碧湖镇被笼罩在阴谋的政治风云之时，中共温州特委领导下的碧湖工作组，向聚集在碧湖的各地青年，大力进行抗日宣传工作。汪波，立即像铁屑被磁铁吸住了一般，一头投进党的怀抱。他自觉地接受党的教育，如饥似渴地阅读《铁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进步书籍，对党更敬仰，对走抗日救国的道路更坚定。

他在青训团里热情帮助其他青年的进步，一次，他看到同班青年李维贤在入迷地阅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便有意问他有什么体会，当小李说到“人的一生应当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他在临终时就可以说：我的一生献给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时，他立即兴奋地握住小李的手：“对，对啊！我们打败日本侵略者，就是为人类解放的实际行动。当然，不能说全部。中国还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世界上还有帝国主义压迫和剥削殖民地人民。只有在世界上全部肃清那些剥削、压迫人民的寄生虫，人类才算解放！”

在青训团过了个把月，他逐渐察觉到国民党两派各自向学员吹捧宣扬自己的上司，都在争夺青年。他跟同伴们暗下商量，我们为抗日救国来到碧湖，现在却在黑暗的政治旋涡中飘浮，我们要离开这个训练团，到真正抗日救国的地方去！按照《动员》周刊上登载的关于延安抗日军政大学通讯中指出的办法，他和同伴们毅然决定到武汉的八路军办事处去。

3月2日下午，他和乐群、李幼兰、李祖宁、李采芝、林昌全、虞亦博、金贤樟、林圣纬、李维贤等十人，三三两两先后来到约定的江边，乘上事前雇好的一只小船，连夜开往丽水。天明，又改乘汽车至金华，再转火车到九江。在九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十张难民乘船证，和逃难的人群一起，挤在一条破轮船上，行驶一昼夜，终于到达武汉。

通过熟人关系，他们十人被接待住在宁波旅汉同乡会。他以救国会的关系，通过新华日报社，找到八路军办事处。办事处同志为这十个青年要求参加八路军奔赴抗日前线的激情所感动，周恩来同志还亲自接见了他们。由于日军已占领了风陵渡，交通受阻，西去有困难，他们被介绍到南昌参加新四军。他和大家一样，对新四军尚不了解。周恩来同志说，新四军也是红军，红军长征后，留下一部分在南方坚持游击战争，现在抗日，根据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开赴江南敌后抗日，军长是叶挺将军，是北伐军的著名将领。经此一说，大家消除了疑虑，欣然表示愿参加新四军。周恩来同志又语重心长地勉励大家：你们还年轻，刚开始进入生活，参加新四军也就是参加革命，各方面有很多东西要学；到了部队要向老同志学习，他们大部分是工农出身，但他们的坚定的革命意志和丰富的战斗经验，很值得你们学习，希望你们在革命熔炉里锻炼成长，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做出贡献！

从此，他的人生史上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3月18日，他正式参加新四军，先编在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四月，南方几省的红军健儿分路向以岩寺为中心的皖南山区汇集，军部战地服务团也随政治部到达岩寺。五月，整训后，他所在的队被分配到张鼎丞司令、粟裕副司令所统率的二支队：进入当涂、镇江地区一带。他先是随部队做民运工作。他那和蔼的态度、丰富的社会知识，为接近群众创造了良好条件，横山一带的群众抗日组织很快建立起来。他们筹粮草，探敌情……他还向会日语的同志学会了简单的日语喊话。

8月1日，他所难忘的日子：他被光荣地吸收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从此，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属于党，属于人民，他要为人类的解放事业奋斗终身……

面对着咆哮的青弋江，眼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地倒下，汪波想起自己走过的布满荆棘的革命之路，义愤填膺。为什么抗日救国反成罪？为什么抗日救国的部队反遭围歼？！

突然，他发现离他不远的周桂生司令员“哎哟”一声，摇摇晃晃倒在激流中。他大喊一声：“周司令员！”连忙涉水过去抢救。刚刚抓住周司令员的一只胳臂，他猛然感到背胸剧烈地一震，像被人重重地捅了一下。当他意识到这是什么时，他已无力地倒下，再也挣扎不起来。

他的那双眼睛大大地睁着，仿佛还在喷射着愤怒的火。

青弋江怒吼了，汹涌澎湃的江流呼喊着英灵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