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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后期小说创作的深沉悲剧艺术

时间:2023-1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巴金的后期小说创作,从题材上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继续顺着《家》的路子写旧家庭没落的,除了《春》和《秋》外,还有《憩园》;另一类是反映抗战时期现实生活的,主要有《火》三部曲、《第四病室》和《寒夜》。所以这部作品中有归家寻梦的哀伤情调,有对人世变迁莫测的感慨,这在以往巴金小说中是少见的。这是最能代表巴金后期创作风格与水平的一部长篇力作。

巴金后期小说创作的深沉悲剧艺术

40年代中期,是巴金创作的又一个高峰期,不过他的创作风格变了,他开始写没有英雄色彩的小人小事,写社会重压下人们司空见惯的“委顿生命”,写“血和痰”,调子也变得悲哀、忧郁,由热情奔放的抒情咏叹,转向深刻冷静的人生世相的揭示。他这时期的翻译也由俄国虚无主义者的英雄故事转向斯托姆的爱情小说王尔德的童话。巴金风格的衍变固然跟当时令人窒息的现实社会气氛和作者在战时生活中所经历的磨难有关,更是由于作者摆脱青春时期的浪漫而趋向中年人的沉稳。

巴金的后期小说创作,从题材上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继续顺着《家》的路子写旧家庭没落的,除了《春》和《秋》外,还有《憩园》;另一类是反映抗战时期现实生活的,主要有《火》三部曲、《第四病室》和《寒夜》。这些作品中,中篇《憩园》和长篇《寒夜》是比较受读者欢迎的,这是巴金作品中最富感染力而内涵又较丰厚的作品。

《憩园》写成于1944年5月,但1941年初就开始酝酿。当时,巴金曾回到四川老家,听到久违的乡音,看到熟悉的风俗,特别是目睹故居的颓败,“被一种奇异的感情抓住了”,又仿佛找到了已失落的“遥远的旧梦”。这时他开始构思《冬》,也就是后来的中篇小说《憩园》。所以这部作品中有归家寻梦的哀伤情调,有对人世变迁莫测的感慨,这在以往巴金小说中是少见的。但这部小说写的是一个封建大家庭崩溃后,那些纨绔子弟的结局。所以其显在的主题与《激流三部曲》仍有连续性,即揭露封建地主阶级的寄生生活对人的腐蚀,批判福荫后代、长宜子孙的封建思想。既有批判性,又充溢着人道主义的温情,作家所寄植于作品中的感情是复杂的。

小说通过一位作家重归故土,寄居憩园时的所见、所闻、所感,展示了一所大公馆新旧两代主人共同的悲剧命运。旧主人杨老三在嫖赌饮吹中荡尽了祖传的遗产,沦落为乞丐,长期寄生虫式的生活,使他丧失了最起码的谋生能力;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级观念,又使他不屑于自食其力,只好靠偷窃为生,结果在监狱中默默死去。新主人姚国栋又重蹈覆辙,靠父辈的遗产过着庸俗、懒散、奢侈的寄生生活,在他们的娇纵和金钱的腐蚀下,儿子小虎又变成蛮横邪恶的纨绔子弟。姚家虽然是“新式”家庭,但那种腐朽的寄生生活以及长宜子孙的封建意识,和“憩园”旧主人是没有什么两样的。作者把姚家小虎作为杨老三的对应人物来写,让读者思考他们的共同命运和造成这种命运的罪恶根源。

如果说《激流三部曲》在反映青年反抗的同时,着重揭露的是封建制度年轻一代青春、爱情和身心的残害,《憩园》则集中揭示封建阶级本身所经历的人格的堕落及人性的扭曲的过程。因此,《憩园》的构思是企图更全面地揭示封建制度及其伦理观念的罪恶本质,补充并拓展《激流三部曲》(特别是《秋》)原有的主题。从《家》到《憩园》,可以看到本世纪以来中国旧家庭变迁的较为完整的图景。

巴金不再是一味正面抨击封建阶级的角色,他意识到人性与人世变迁的复杂性。在现实批评的同时,他又夹带着对人性弱点的理解与同情,这使得《憩园》形象也比较复杂。如主角杨老三使人厌恶,同时也容易让人产生怜悯。这跟作品着力表现他怀旧与追悔的情绪有关。这种描写有其真实性,客观上也是对封建“长宜子孙”观点的批判。作者立意把这样一个已经彻底堕落的浪子当成一个悲剧形象处理,笔墨处处透露着悲天悯人的感情。《憩园》不再像巴金早期作品那样的鲜明痛快,但是有一种悲凉的挽歌的调子,有一种追怀旧梦的遥深感慨。

《憩园》在艺术上很有特色。作者大胆吸收了外国文学的某些构思手法(受契诃夫《樱桃园》及《未婚夫》影响很明显),又借鉴了我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古典诗词艺术)构设意境美学追求,形成了有浓厚抒情气氛又带象征意味的结构形式。《憩园》新旧两代主人和他们家庭的遭遇变迁颇带传奇色彩,故事曲折有致,引人入胜,却采用哀怨婉约的文字和舒缓自如的笔调,别有一种诗的韵味。《憩园》由几个人物追述的历史片断组接而成,每种追述都有各自的道德评判,彼此辩驳并呈,形成复调的关系。而故事的总叙述者“我”是客居杨家的局外人,他对这个家庭的衰落的观察与评说时时警醒着读者,不是沉浸于故事,而是取一种“感情间隔”的思考。这种处理强化了小说阅读中的时空体验,有一种沧桑之感。《憩园》标志着巴金以往那种“青春型”的热情倾泻的创作风格,开始朝比较深蕴细腻的方向转变,到《寒夜》更是达到圆熟的艺术境界。(www.xing528.com)

《寒夜》写成于1946年底。这是最能代表巴金后期创作风格与水平的一部长篇力作。和以往他的那些小说不同的是,《寒夜》的构思原型不是来自作家自己的生活经历,他是在新婚后不久仍沉浸于甜蜜的幸福之时,纯粹靠想象构思了这个家庭破裂的辛酸故事的。作品描写自由恋爱的知识分子家庭如何在现实生活的重压下破裂,这个寒气肃杀的悲剧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的“陪都”重庆,时间是抗战胜利前的一年间。这其实是那个时代人们常见的凡人小事,作者真实地加以揭示,揭露了病态社会的黑暗腐败,为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小人物喊出了痛苦的呼声。青春的消失,理想的破灭,人性的扭曲,还有中年成熟背后的悲哀……这部作品所展示的一切都了无生气,读来令人心情沉重。

小说的主人公汪文宣和曾树生是一对大学毕业的夫妇。他们曾经受过西方现代新思潮的熏陶与启迪,在个性解放的信念下结合,又共同追求过“教育救国”的理想。但汪文宣很快就在艰难的生活中消退了锐气,变成一个善良、胆小、软弱的小公务员。他卑微的愿望不过是挣一碗饭吃,一家子能平安和睦生活下去。尽管他挚爱妻子与母亲,愿意为他们牺牲自己,但他的卑琐、平庸已不能再获得妻子的爱情,他无力解决婆媳之间的矛盾,更无力抵抗社会对他经济的、精神的压迫,终于肺部烂了,喉咙哑了,在抗战胜利消息传来之际,满怀怨愤死去。小说写汪文宣面对婆媳间无休止的争吵,那种左右不是的精神煎熬,以及对家庭破裂和自己的生命逼近尽头的清醒预见,读来让人有一种厌倦感和窒息感,《寒夜》写的是凡人小事的悲剧,是当年生活中人们司空见惯却又不愿正视的黯淡风景

曾树生是小说中刻画得最有深度的人物,她的性格有复杂的多维性,巴金深刻地把握其性格层次的构成动因。与汪文宣不同的是,她年轻美丽,有充沛的活力,思想开放,然而内心藏着孤独与苦闷。这苦闷除了社会环境的压迫,和她的身心要求得不到满足也有关。她爱自己的丈夫,也曾经想遵循传统道德的规范,作安分守己的妻子,但一回到家,面对病入膏肓的丈夫,内心便控制不住恐惧和压抑。所以在年轻、富有而又健壮的陈主任的引诱面前,她惶惑而无法抗拒,本来潜隐内心的苦闷浮现出来,并终于驱使她决定离开丈夫而随陈主任去兰州。小说注意发掘她的潜意识,如写她虽然想努力唤起对儿子小宣的亲近感,但又很难控制内心的冷漠。这是由于小宣那未老先衰的病态模样总引起她对丈夫潜在的烦恼与恐惧,生理和心理上的压抑感使她在儿子面前也表现出排他和自恋的深层人格特征。巴金显然不是按既定性格心理类型去拼接他的人物,而是忠于自己对生活的感受和体验,包括非逻辑性的审美感受,对人物性格心理的不同层面做整体的随机性的跟踪表现,使曾树生这样的人物形象具有很丰厚的审美内涵。

汪文宣、曾树生的悲剧,是处于黑暗现实中而又追求个性解放的现代知识分子精神上被摧残、肉体上被吞噬的悲剧。这固然跟他们本身的思想性格弱点有关,但归根结底还是社会的悲剧。一切不幸、贫穷、失业、疾病都与万恶的战争和黑暗的社会分不开。小说在这一点上,显示了他尖锐的批判力量。但如果做更深入的体味,会发现巴金这部现实感很强的小说中又蕴涵有对人性对家庭伦理关系的深层思索。如其中对婆媳之间无休止“战争”的描写,就发掘到心理方面的深层原因,自然也牵涉到对特定伦理关系制约下的人性困境的探讨。

《寒夜》特别感人肺腑,这是因为它真实。这是平民的史诗,是战争年代普通知识分子苦难生活的真实图景,是发自小人物内心的真实愤慨。和作者以往许多作品不同的是,用笔更为冷静,很少自己直接出来替主人公呼喊,注意在发掘人物内心冲突方面下工夫。小说构思匠心独运,整部作品都围绕“寒夜”这象征性的氛围做文章,意境凄凉,增强了悲剧效果,又使人很自然联想到作品所要暴露的那个黑暗冷酷的社会。《寒夜》是巴金继《家》、《憩园》之后小说艺术的又一高水准发挥。

巴金是一位使命感很强的作家,文学创作对他来说既是个人情思的寄植,更是一种事业,一种有益于社会进步,促进旧制度灭亡、新制度诞生的崇高的事业。他始终以战士的姿态从事创作,敢于坚持向旧事物开战,敢于喊出真实的声音,他的作品与时代的脉搏紧相呼应,在读者中有很大的感召力。巴金前期创作热烈、酣畅,40年代作品转向深沉但同样充溢着激情,以情动人是其一贯的风格。巴金的文体不算精美圆熟,也许还不属于那种可供反复推敲咀嚼的创作,但其单纯、朴素、流畅,能有声有色地表现鲜明的感情,能以整体审美氛围的营造抓住读者的灵魂,这跟他喜用充满感情色彩的词汇、动势强烈的句式和富于抑扬力度的语调也有关。巴金在现代中、长篇小说的创作方面显然是自成一家,有其不可替代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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