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也是《新青年》、《语丝》一派的主要作者。作为一个现代文学史上有巨大影响的散文家,周作人最早从西方引入“美文”的概念,提倡“记述的”、“艺术的”叙事抒情散文,“给新文学开辟了一块新的土地”〔7〕;以后,他又形成了一整套的散文理论,中心是强调以自我为中心,提倡“言志”的小品文,认为这种小品文是“个人的文学的尖端”,“他集合叙事说理抒情的分子,都浸在自己的性情里,用了适宜的手法调理起来,所以是近代文学的一个潮头”〔8〕。他自己的散文,也有“浮躁凌厉”与“冲淡平和”两体。前者多收入《谈虎集》、《谈龙集》中,思想意义与社会作用显然更加积极,常为论者所引述;但真正显示周作人创作个性,并成为他对现代文学艺术独特贡献,而且实际影响更大的,却是后者。周作人的散文多作闲谈体,所追求的是自然而隽永,是富有艺术意味的闲谈。周作人有名士派的夙缘,有“叛徒”与“隐士”的二重性格。作为新文学运动的参与者,他关注现实,反抗黑暗,与思想革命取同一步调;但在人生观与艺术观方面,他又尽可能远离激进,保持平和。他更倾向于把文艺当作是“自己的园地”,是“言志”即抒我之情;他更乐于饮苦茶,读杂书,陶醉于“苦雨斋”阴郁如雨的古典的氛围,玄思,冥想,“胡乱作文”,“在文学上寻找慰安”。他写于20年代的《北京的茶食》、《故乡的野菜》、《苦雨》、《喝茶》、《乌篷船》等,都是现代散文的名篇,很能代表周作人“言志”小品的风格。周作人的选材极平凡琐碎,一经过他的笔墨点染,就透露出某种人生滋味,有特别的情趣。尽管那种情趣可能未免落寞、颓废,适合所谓“中年心态”。如《喝茶》所沉醉的是“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谈酒》中讲“酒的趣味,只是在饮的时候”。《济南道中》向往旅游的乐趣在“新式的整齐清洁之中,却仍能保持着旧日的长闲的风趣”。《北京的茶食》中写看夕阳、观秋河、赏花、听雨、闻香等等,认为这些无用的游戏享乐,也是生活的必须部分。凡是受过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读者,读了周作人此类描写,往往都会心领神会。周作人的小品常将口语、文言和欧化语杂糅调和,产生一种涩味与简单味,很耐人咀嚼。他的闲话体散文有些类似明人小品,又有外国随笔那种坦诚自然的笔调,有时还有日本俳句的笔墨情味,周作人显然都有所借鉴,又融入自己的性情加以创造,形成平和冲淡、舒徐自如的叙谈风格。如另一散文家所评说的:“他的作风,可用龙井茶来打比,看去全无颜色,喝到口里,一股清香,令人回味无穷。”〔9〕人们也常用“闲适”来概括周作人的散文风格,其间蕴涵着丰富的审美内容,一方面是淡而且深的寂寞之苦,另方面又别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可以说是“苦中作乐”,忧患中的洒脱,也就是周作人所说的“凡人的悲哀”。三四十年代周作人的散文仍有不少出产,但闲谈式的作品少了,他试验一种“文抄公体”的散文,即是笔记体散文之一种,文章主干是精心挑选的或苦涩或华美的古文,连缀其间的周作人的评点,则用简明、朴实的现代白话,两者有机糅合,互相调剂,常兼两种文体之美,而总体风格则如郁达夫所说,“一变为枯涩苍老,炉火纯青,归入古雅遒劲的一途了”〔10〕。对周作人“文抄公体”散文历来毁誉不一,他自己直到晚年仍对其中某些篇什,如写于30年代的《游山日记》、《关于傅青主》与40年代的《无生老母的信息》,表示“敝帚自珍”之意。
周作人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影响之一,是于抗争的小品文之外,又分出闲适、青涩、充满趣味性、知识性的一脉散文来。俞平伯、钟敬文、废名等,都是这一流派的主要散文作家。(www.xing528.com)
俞平伯(1900—1990年)的散文多收在《杂拌儿》、《燕知草》等集中,其中,如《陶然亭的雪》、《清河坊》、《西湖的六月十八夜》等,在20年代曾受到一部分读者的喜爱。这些作品多构成一种朦胧、空灵的意境,透露出玄妙的哲理与感伤的思绪,是远离现实的。初期散文的文笔,繁缛晦涩,这只要拿他与朱自清同名的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两相对照,便十分了然。周作人赏识他,说他散文的风致“是那样的旧而又这样的新”〔11〕。他说俞平伯代表最有文学意味的一派新散文,实际上便是将他归入自己一流。俞平伯自称是“逢人说梦之辈”,他刻意模仿明人小品,甚至干脆用文言撰写小品,名士味也很浓,以旧格调自享。钟敬文(生于1903年)在他的第一本散文集《荔枝小品》的题记里曾承认“我的文章,很与周作人先生的相象”。他善于写咏物小品,如《荔枝》、《茶》、《黄叶小谈》;也写出许多情思清朗的游记,如《钱塘江的夜潮》、《太湖游记》。他有与周作人相仿的平远清隽的美学追求,以及把当前的景物与往事回忆、读书心得拉杂扯谈的写法。另一位几乎每部集子都由周作人来作序的是废名,即冯文炳(1910—1967年),他的作品专写农村乡镇宁静生活里的人事,对小人物寄同情,初时尚注重社会意义。《竹林的故事》等作品名为小说,实则也是散文,很注重意境的传达,清新素朴,抒情气息浓郁,也喜闲谈琐事,以冲淡为衣,表现出朴讷哀伤的风格。后来将古典诗歌的象征手法与西方现代派技巧引入,追求朦胧的散文意境。但语言修饰得愈发生涩古怪,陷入歧途。鲁迅批评他“有意低徊,顾影自怜”〔12〕,此所谓“废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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