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预知与决定：犹太哲学史探讨

九、论上帝的预知与决定

如中世纪哲学所流行的，迈蒙尼德将神的意志从其本性上等同于神的存在。这意味着，世上发生的一切必然皆是以上帝意志作为直接或间接的原因。上帝的意志不受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最终而言，他所意欲的无非是自己本身，即必然性存在。而这一必然存在的行为也必然是完善的。上帝按照自己的意愿将自己的存在部分地流溢到世界。流溢和创世一样是上帝意志的必然结果。迈蒙尼德将上帝的意志等同于他的智慧⁽⁷²⁾，这也就意味着将上帝的自由等同于必然性。上帝的预知作为一种概括性知识，涉及普遍性的概念和种类。而这种普遍性来自上帝的本性，即他的智慧和意志，也就是他的存在。对迈蒙尼德而言，神圣意志即是指上帝本性中的外向性和目的性的维度，它所指向的对象主要是物的种类，但同时它又以某种未明的方式关涉人类的个体。对于上帝预知中的个人维度的强调是迈蒙尼德顾及一些社会、政治因素的结果，是他在承认神圣知识的普遍性的基础上对传统做出的妥协。

神性理智所具有的必然性体现在世界万物中，它同时又是世界必然性的反映。上帝并不影响缺乏可能性的事物，如逻辑上自相矛盾的东西。只有那些与上帝本性一致的、从而来自上帝存在的事物才具有可能性。“上帝愿意做什么，就一定会做成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上帝实现自己的意愿。他所造的只是部分可能之物，而非所有可能之物，即他只造仅仅符合他智慧要求的可能之物。”⁽⁷³⁾作为存在的最高原则，上帝的意志在其本质上就是让事物获得存在，使具备存在可能性的事物成为现实，而那些可能性事物所表现出的局限性也是来自上帝的智慧。神性智慧的特征是“善”，其中包含着万物的存在。因此上帝的本性中必然蕴涵着一个存在的世界，其中包括一切可能的存在者。将任何一个可能的在者排除在现实世界之外都将意味着对这个世界中善的剥夺，这显然与上帝“至善”的本性相矛盾。

在迈蒙尼德看来，自上帝创世以后，任何一个真正的可能性都等同于我们所熟知的现实的可能性，潜在于物质的存在者中。他认为，而凯拉姆派所接受的仅仅不违背矛盾律因而是纯粹逻辑意义上的存在的可能性⁽⁷⁴⁾，并没有构成可能性的充分条件。真正的可能性应是永恒的上帝的智慧所决定的，并通过其意志表现出来。那种纯粹理论意义上的存在的可能性将意味着非出于上帝意愿、未获必然性的实体的存在。迈蒙尼德所谓“理论意义上的可能性”是指从那些未实现的可能性，考虑到上帝的善和完美的必然性，这一概念本身即是自相矛盾的，因而它们也不可能在另一个世界中实现。那现实中存在的，是上帝必然性存在的必然结果，因而必然是善的。(www.xing528.com)

迈蒙尼德在谈到个人所面临的衰老、疾病及死亡等这一类生理上的恶时指出，人作为质料构成的个体，一方面他体现出肉体所能提供的最完美的形式，如生命、理性和道德；另一方面他也难逃与质料相关的缺陷的影响，即衰弱病死等。只要人类存在，这一类恶就不会灭绝。⁽⁷⁵⁾毫无疑问作为造物主的上帝必然能够预知这一点，那么，上帝全知的本性中就不可避免地包含着某些缺陷和恶。但在该语境中此类恶并不具备终极的、本质的意义。事实上，在迈蒙尼德看来，此类恶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它们是上帝完美和全善的见证。而上帝之善并非远不可及，他对那些有志者提供接近的机会。其途径有二:其一，他们应该在生活中奉行公义以培育个人品德；其二，也是更为重要的一点，通过理智的努力达到与包含一切事物形式的神性流溢接近甚至契接的境界。由于流溢的恒久不变，个人理智与它的契接也便成为可能。另一方面，正因为神性流溢的永恒性，迈蒙尼德才能够肯定地说上帝必然预知一切，包括现在和未来。上帝通过他所赋予事物的形式原则而预知万物。事物的现在和未来对于上帝而言并无任何区别，因为上帝的本性中并没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区分，只有永恒的当下。⁽⁷⁶⁾毫无疑问，来自上帝的万物的形式总是与特定的质料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相联系，但是这些因素仅是存在的偶性，与质料相关。如同质料一样，时间和地点对于上帝而言其意义仅在于形式的需要。上帝预知的对象明确地指向形式，它们来自上帝因而必在其预知的范围之内。

如果像哲学家们所说的那样，上帝对个体没有任何知识，那么上帝对个体的保佑也就是不可能的了，这势必会危及犹太教的基本教义。但是如果主张上帝在永恒的时间中对所有个体都有预知，又会导致更多的问题。这意味着上帝拥有关于非存在者的知识，而非存在者不可能成为知识的对象。而且上帝预知诸多变化中的个体意味着其知识的多样性，这意味着对上帝单一性的否定。上帝的知识中必然会包含不确定性因素，随着个体的变化而改变。上帝预知万物意味着对可能性的否定，因为任何事物都会按照上帝的预知发展变化。迈蒙尼德指出，上帝知识和人类知识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相似性。个人通过观察事物而获得经验知识，而且随着知识对象的增加他的知识也不断增长，但是他不能认识未来，把握无限。而上帝的知识则是永恒如一的，他能够以其单一的、不变的知识预知未定的、变化的个体的境遇而不改变可能性的本质。上帝有关万物的知识并非来自物体自身，相反，是他根据自己的知识而创造了世界万物。上帝的知识与上帝的本质相同一，它并不依赖任何外在的原因，它是创造者对其创造物所拥有的知识。纯精神的存在、永恒的物质存在以及变动不居的个体事物都服从上帝那永恒不变的知识法则。同时，迈蒙尼德又指出，上帝对事物由可能转化为实在的知识并不会改变该事物的可能性，同样他对若干可能性中某一种会成为现实的知识也不会影响这种可能性的实现。⁽⁷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