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哲学史中形而上学的科学性及证明

六、形而上学的范围

在《论逻辑》中迈蒙尼德将“神的学问”或“形而上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涉及对那些既非物体又非物体中的力的所有存在的“沉思”，其对象包括那些超感觉的、非物质性的存在，例如上帝和独立理智；第二部分则是针对所有其他学科中问题的终极原因进行“沉思”的科学，以物质的首要原则和终极原因为其研究对象。可见其形而上学的主题是关于“神圣的问题”，它不同于诸如数学、物理学、天文学等一般的学科。迈蒙尼德将“神圣的学问”等同于“神车论”（Maaseh merkavah）。⁽⁵²⁾在他看来，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与犹太教的秘传（esoteric tradition）教义之间存在着对应的关系；“神车论”中的秘传教义仍然属于形而上学的研究领域。了解《托拉》中秘密的方法有两个:一是师承正统的犹太秘传传统，接受来自神的启示，二是通过个人努力来解读《托拉》文本。就后一种方法而言，读者首先应掌握形而上学问题论证的理论前提，以便尽可能为那些问题提供论证性证明（demonstrative arguments）或强有力的证据；其次读者还应具备足够的睿智（sagacity）来理解有关先知预言的文本并且从中领悟出形而上学的真理。⁽⁵³⁾迈蒙尼德承认自己并未得到神的启示，他在形而上学方面的知识的获得来自第二种方法，通过对《托拉》的学习和积累，并得益于自己所掌握的思辨原理。⁽⁵⁴⁾

对于形而上学的可能性，迈蒙尼德持温和的怀疑论，但是他并不否定，在人类有限的理性能力面前，“神的学问”仍是一门真正的、具有确定性的科学。同时他又指出，对于人类理智而言，有些理解对象是在其本性和能力范围之内，但是还有一些存在却是它无法把握的。还有一些事物，理智只能理解其部分，对于其余则无能为力。即是说，在人类理智的认识领域中，存在一个它不得不止步的界限，在此界限之外的众多事物是人的理解力不可企及的。⁽⁵⁵⁾迈蒙尼德讲到《圣经》中“却不得见我的面”（《出埃及记》33:23）一句，即指人类理智无法把握上帝的本质，同时他又指出，按照昂克劳的说法，此句被译为“将看不到我面前的东西”，这又意味着那些独立理智或天使也是不可知的。人们能够完全把握的只有那些同时具有质料和形式的物体。⁽⁵⁶⁾迈蒙尼德所谓人类所能认识的领域是指月球以下的世界，“因为那是他的世界，他的居住地”；“亚里士多德关于月球以下诸事物的论述都是符合逻辑推理的；这些事物都有一个已知的原因，因果相连不断；对于这些事物，我们的智慧在哪些问题上可以发挥作用，自然的律令如何产生效果，都是一目了然的。”⁽⁵⁷⁾人类完全不能认识的存在是独立理智、上帝和天使；即使通过启示人们也无法获得有关他们本性的知识，先知摩西对神的了解也仅限于上帝的行为属性。处于这两类存在之间的是那些天体，关于它们，“人们所知仅限于可以数学计算的范围内”，即是说，在以天体为研究对象的天文学中，人们所能把握的仅仅是关于这些对象的部分知识，“只有上帝才完全知晓这些天体的真实存在、本性、构成物质、形式、运动及其来源”。(www.xing528.com)

另一方面，迈蒙尼德还根据学科内的争议、质疑和迷惑程度对相关的学科进行区分。有一些事物吸引了各个时代的思想家们为之付出了不懈而又艰辛的努力，他们各抒己见，并不断提出质疑，同时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发现了通向真理的道路，但是人的理性又根本无法用令人信服的证据来证明它，因为“一个可以证明的前提是不会引起争论、遭到否认或拒绝的”。在精确科学——数学中这种情况几乎不存在任何争议或质疑；在自然科学——物理学以及天体物理学中，存在一些争议或疑惑；上面所描述的混乱状况主要见于形而上学。但是此处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将这一学科划分等同于迈蒙尼德根据认识对象的可认识性对知识的划分。既不可将数学研究的对象完全等同于人类理智认识范围内的事物，也不可简单地认为物理学研究对象在某些状态下是可知的，在某些状态下是不可知的，尤其重要的是，不应仅仅因为形而上学中存在最多的争议和质疑就轻易地断言它完全处于人类理智认识能力之上。在迈蒙尼德看来，一方面，的确有一些存在是人类理智所无法理解的，但另一方面，即使在形而上学中有一些命题也是可以被明确的证据证明的。

当迈蒙尼德强调人类理智的“界限”时，他并非是要像哲学的反对者——如阿尔嘎扎力或犹大·哈列维那样贬低甚至否定形而上学。他认为，亚里士多德早已认识到人类理智的缺陷，并由此指出在某些事物上人类知识是不充分的。例如在世界是永恒的还是被创造的问题上，以及天体的运动是否表明存在一个必然的理性秩序问题上，亚里士多德也承认人类理智的局限性使得人们无法对类似问题提出无可置疑的证明，他不过是认为自己的论证是最不易反驳的，“比他的论敌的意见更正确些”。但是，人类理智以及认识的有限性并不影响形而上学的科学性。在迈蒙尼德看来，尽管人类理智无法认识上帝以及独立理智的本性，但是关于上帝的存在、单一性以及非物质性的证明，以及关于独立理智的存在和非物质性的证明，都是建立在确定无疑的哲学前提之上，这足以确保形而上学的科学性。作为一门科学，形而上学——即“神的学问”——其内容包括上帝的存在、单一性以及非物质性、上帝的属性、创世论、神命论、先知论、以及上帝之名等。⁽⁵⁸⁾